康熙四十一年,五月,布政使、江宁织造曹寅,连同钦差大臣、苏州织造李煦,查获南京白河渡以及毗卢山私设红衣大炮三门,对准莫愁湖畔圣祖皇帝行宫。生擒前明余孽,假朱三太子杨起隆,兴竹帮匪类近千人。
阴雨连绵,一连半月的大雨将金陵古城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我站在驿馆开着的窗子前迷茫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黑云翻滚,整个天空像一锅被烧开了的墨水,沸腾着,云缝里掣着闪,震得整个大地都似乎在发颤。
通往主厅方向的砖红通道两侧,两排亲兵规规矩矩笔挺的站立着,雨水沿着他们带着红穗子的顶子亮晶晶的滑落,就变成了红色,流淌在地上,一条条红色,触目惊心,就好像是流淌在我的心上。
这些都是奉命“保护”我的士兵,而房间里,每隔五步就有一个垂手站立“伺候”我的婢女,她们恭敬的站立着,空洞的眼神成了我最大的讽刺,而被风鼓动的衣衫,就成了这死气沉沉空气中唯一的一线自由。
外面传来轻微脚步,一个穿水绿色坎肩的侍女站在门口,打手给我请了个安,轻声道:“小主子,十三爷回来了,打听问小主子起床了没?”
我没做声,也没挪地方,我来这些天,这些侍女早就摸清楚了我的脾性,难得她好性情,也不着急,只管垂首安安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候,外面又传来一叠脚步声,打袖子跪下去请安声,我只道是十三阿哥来了,也就不回头。
那脚步声进了房间,就停住了。
我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看起来不那么难过的微笑,就着身低头福了福,“奴婢给十三爷请安,敢问十三爷您一句话,兴竹帮的匪类们,都处理完了?”
半晌没动静,我蹲的腰疼,微微抬了抬头,却看到一双被泥水浸湿了的千层底掐云凉鞋,心里“咯噔”一记。
一声叹息,“罢了,你起来吧。”冰冷平静的声音。
我一抬头,才看清面前这人是四阿哥。
他默然凝视我,我也凝视着他,良久,他负手背过身去,话语平淡的问:“好些了吗?”
“回四阿哥的话,好些了,多承四阿哥还惦记着,奴婢只怕经受不起。”
他淡然,我亦淡然,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
他又站了一会,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打了个手势,刚刚在门口侍立着的穿水绿色坎肩的侍女便打帘子走过来,跪下去,道:“四爷有什么吩咐?”
“这个药,还是按照老法子,每天晚上用刀划开中指指尖,不用划得太深,再把这药点上去,能覆盖了伤口创面就行,不宜过多,拿个盆子在底下接血水,什么时候血变红了再包伤口。”
“奴婢省得了。”那侍女恭恭敬敬接了药,却并不就走,低着头等着,直到四阿哥又打了个手势,才躬身退出去,然后,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屋子里所有的侍女都退了出去,顺带上了门。
门一响我就有种想逃的冲动,而四阿哥这才回头看我,“刚刚送来的药膳都吃了?”
“回四阿哥的话,吃过了,劳四阿哥费心。”
“嗯,你收拾了细软,明日动身回京。”
“口庶。”
虽然没有抬头,我依然能感到四阿哥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然就是这样,我才更不想抬头。
四阿哥又默然良久,开门去了。
我目送他渐渐远离,心里百样滋味掺杂,也说不出是恨,还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是我穿越过来之后第一个想依赖的人,第一个看第一眼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人,我可能也是喜欢他的,但是当他带着兵马过来抓走梅儿和俏罗刹他们的那一刹那,我和他,所有的一切有关喜欢有关爱有关依赖,都结束了。
而他现在之于我,只是一个曾经利用过我,伤害过我的人,一个杀人魔王,我的仇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十三阿哥的恩要报,四阿哥的仇不能不报。
我,董知秋,对天发誓,我要让利用我的人也尝到噬心之苦,永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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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我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自南京沿京杭运河北上,一路上顺便清理运河沿岸堵塞之处,疏通河道,以备来年康熙南巡之时,龙舟通行无阻。
而我自打上船那一刹那,立刻就开始心痛,头晕,恶心,犯困,终日只能在船舱里呆着,只有在船停泊靠岸之时,才能出船喘口气。
不是我懒怠,不爱动,实在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十三阿哥自打上次亲眼目睹我在毗卢山自戕不成之后,就把我设置成了重点监视对象,平日里即便是我有时候气闷的了不得,想出来到船头透透气都不行,因为十三阿哥怕我寻短见,跳运河……害我大是为此费了一番周章。
结果到最后,好容易让我出来了,但每次我身边最少前后左右围着四个老嬷嬷,都是面无表情,秉公执法的楷模,我动一步,她们就动一步,眼睛瞬也不瞬盯着我,比监视小燕子的容嬷嬷更有毅力。
我一开始坚决贯彻小燕子精神,抱着必死的决心,跟这种人身限制行为做斗争。
但在我进行了四次反围剿措施均以失败告一段落之后,我华丽丽的决定放弃继续采取这一行动,乖乖在船舱里呆着,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养膘还是养膘,人生的追求开始向着猪八戒靠拢。
这一日,船终于停在了北京朝阳门码头。
消息传来,已经养的身富力强的我一跃而起,告别已经被我睡成弯月状的床板,梳洗打扮之后飞奔出船舱。
一出船舱,呵,顿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这清朝版朝阳门和我大一时候去北京旅游看见的现代版朝阳门大不相同,此古代朝阳门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建有城楼、箭楼、瓮城,箭楼形制略与宣武门相同,城门洞顶上,刻着一个谷穗儿。
而现代的朝阳门上就没有瓮城,据说是八国联军侵略的时候修铁路从朝阳门穿过去,给拆掉了。
朝阳门下往来客商川流不息,车水马龙,店铺商号鳞次栉比,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高福侯在舱门外边垂手伺候着,见我出来,连忙赔笑着上前打千行礼道:“姑娘这早晚就起来了,四爷和十三爷天不亮就起来去了畅春园请安,临走的时候吩咐奴才,现在还没旨意出来,叫奴才先送姑娘去四贝勒府上安置,请了旨,明个再送姑娘进园子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