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静悄悄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香和饭香,看样子是刚撤了膳,惠妃和德妃正喝茶说笑,宫女们安静的立在旁边,手中各自端着痰盂,毛巾,香汤,拂尘之类的东西,我进了门,见这架势,并不敢抬头细细观察,也不敢插嘴,只悄悄等在一边,瞅了个二妃谈话的间余的空子,才叩跪下去,恭恭敬敬的道:“正白旗秀女董鄂.秋月给两位娘娘请安。”
地上的金砖晃得耀眼,我闭上眼,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又仿佛过了良久,我听到上面德妃的声音在轻声道:“起来吧。”声音依旧是以前所透出的那种威严而又不失慈爱的韵味。
我无声呼了一口气,慢慢起身,并不敢抬头,碎步退到边上,垂手站立。
我的到来并没有使空气发生一丝微妙变化,德妃好似忘了曾经唤吴公公叫我前来,依然和惠妃旁若无人讲着话。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摸不着头脑,我背上的肌肉仍然是紧绷绷的,呼出的气息也很浑浊。我垂下眼睑,心乱如麻,只不动声色的留神细细听惠妃和德妃的谈话。
惠妃和德妃都属于那种表面上淡淡的女人,她们之间的气场很是微妙,似乎关系十分要好,期间却又透着淡漠的疏离,谈话氛围虽说称得上融洽,但二人的话题似乎也仅仅只涉及一些细碎琐事和表面文章,深根究底的事儿一件也不说,对于这一点,两人像是有意的彼此达成一种默契,也许,这就是宫里的处事规则吧。
又说了一会无关痛痒的话,惠妃便懒懒的往后靠在椅子上,微闭了闭眼,有些歉疚似地向德妃笑道:“我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才说了这么会子话,就又倦了,倒让妹妹见笑了。”她幽幽长叹一声,接过身边宫女递过来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德妃正歪着身子探过头去瞧着身边的大宫女往花名册上打勾,听见惠妃这么说,也笑了笑,道:“人老了可不就是这么着吗,我近来也老是觉得身子不大熨帖,倒是前儿个内务府送过来的那个什么苏和药酒,吃了倒还舒坦些,赶着今儿个回去我让春喜给你送过去点儿。”
惠妃一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略欠身道:“如此生受妹妹了。”
德妃一笑,“这并不值什么。”又回头吩咐了宫女提醒着,别忘了才好。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便相继起身,德妃唤来那执事大宫女,将手里的花名册交予她,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和惠妃一齐出了殿门。
宫女打起帘子,惠妃先脚迈出去,德妃随后,我见状,也不敢问,只好轻声小步跟在德妃后边的跟出去。
二妃在储秀宫门口分了手,便各自由宫女搀扶着进轿,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唤作春喜的冲我招招手,我会意,也忙躬身走到德妃轿子边上站着。
德妃并没有看我一眼,一弯腰进了轿子。倒是惠妃临进轿子前,好似回头深深瞧了我一眼,目光中竟是极亮的,我心里便“咯噔”一声,激出一身冷汗。
再瞧瞧德妃万年不变的脸色,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我不是笨人,有些事有些话我自己平日里有事没事不知道想了多少次,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人,每一个关节,却偏偏既不能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也不能明了这些人深入大海般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我是笃定的知晓的,这几个阿哥,他们谁都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四阿哥想要我去做侧福晋,他一定会先和德妃说,如果十四阿哥也想要我,那么他更加一定要和德妃说,这么说起来,如果两位阿哥同时和德妃讨我,我不认为德妃还会继续保持冷静和温柔,毕竟我间接的引起了阿哥之间的小范围争斗。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就算我再聪明,我再狡猾,现在我落在了德妃的手里,这种情势下我总不能越墙而出吧?那是做梦。再说,就算我真逃了,德妃如果想让我死,也会再想办法把我找回来。
我思来想去,似乎再无生机,忽想起那春喜平日里跟着德妃,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便偏过头去瞧她。偏她这时候也正无声瞧着我,我和她目光一接触,她便垂下头去,我却一眼看清她眼中含着的惋惜和羡慕,更慌起来。
她羡慕什么?又惋惜什么?
这两种表情怎么可能一齐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是什么样的事实会让这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长路没有尽头,我却觉得好像一生就要走到尽头。
轿子出了永巷,过了月华门,竟不是去往德妃的永和宫,而像是要去康熙的养心殿方向,德妃去那里做什么?更何况还带着我?
难道是康熙要见我?
刚到西一长街,德妃便在轿子里开口吩咐大家住了脚,自己由宫女搀扶着慢慢下来走。
宫里规矩多,除了皇帝和太后,寻常妃子过乾清宫门前是不能坐轿子或者骑马的,但养心殿在乾清宫左侧,我们从储秀宫过来时候并没经过乾清宫,而且养心殿门前也并没有这规矩,德妃就算再谨慎,也不至于真就在这下轿,除非是康熙在里边。
想到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起来,果然是康熙要见我,这我就还有救,德妃总不至于半路上勒死我吧?
但康熙要见我可以直接唤太监宫女传我,却又为何让德妃带我过来呢?
难不成今日这事,德妃也要参与其中?
长街已经将到尽头,养心殿朱红色的钉子大门和铜狮子已经在望,我的眉头越发紧锁起来,抓紧身侧的衣角,紧张的喘不上气来。
德妃在前边不紧不慢的走着,背脊挺直而娟秀,我跟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走着,背脊恭敬而弯曲,始终自觉和德妃保持一定的距离。
德妃忽然摆手命宫女停下来,缓缓回头看我。
我一见德妃转身,心里便知道不好,连忙就着身子跪下去,叩了个头,“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