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乌云遮掩了月亮的光辉。
胤禛打马狂奔着,情绪激动,几近疯狂。
十余个黑衣随从骑马在身后十余丈开外远远跟着,他们了解他们的主子,就像了解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兵器那样深刻。
这些都是跟随他将尽十年的老侍卫,论身份是主仆,论情分,是兄弟。
但胤禛现在只想远远的甩开他们,他现在想远离任何人,任何事,只想自己静一静。
他的心乱的很,他的脑海中还在一遍一遍的不停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黑发黑眸,苍白的脸,幽怨的眼神,恳切的哀求,甘心的下跪,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利剑,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滴着血,让他心痛难忍,甚至无法呼吸。
他爱秋月,自从那日在三河镇她被九劫掠走的那一刹那,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十岁的她,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却已经出落的有如莲花仙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偏行动中自有一种慵懒和玩世不恭的神情。这本是一个美人的败笔,但在她身上,却成就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最令人难以抵挡的是她的双目,她还是个孩子,却有着一双洞悉世事却又时而天真烂漫的美瞳。
这世上有很多美人,有一种是像杨玉环那样的雍容华贵,让人自惭形秽。有一种是像董鄂妃那样的盈盈柔弱,让人心生怜惜。有一种是像武媚娘那样明朗睿智,让人又爱又恨。但是最让人难以消受的,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她是善变的,又是不变的,谜一样让人不能自持。
秋月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不该对她生出这样的感情,他是天潢贵胄,他是冷面王爷,他是钦差大臣,他是鬼见愁阿哥,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就非要如此爱上她?
为何和她相处的时日明明是那样的短暂,在他心中,竟好像早已深爱一生?
但他的身后,是无数双别有意味的眼睛,都在紧紧的盯着他,试图从中获取些什么。
寄望殷切的老父,庸碌争功的太子,蠢蠢欲动的八爷党,风吹草动借机生事的满朝文武,这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是**,他保的是一个昏庸愚蠢的主子,他为了自己,和自己身后背负着的责任,不能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控制着自己的言行,不能不给自己戴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具,让别人望而生畏,畏而生敬,敬而心乱,他才能弹压的住他们,才能驾驭他们而不受其害。
他的苦,又有谁能看见。
风光的皇子,高贵的地位,无上的权力,别人看见的永远是他的高高在上,永远的他的冷静自持,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面对着秋月那哀怨的失望的眼神,他的心有多痛。
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不敢,不能!
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还要去伤害她,利用她,最可恨的是自己不但不能做到决绝,还刻骨铭心的爱上了她。
为什么?
他是一个一生下来就被抱到别的嫔妃宫中养育的孩子,他的生母德妃出身卑贱,不够资格抚养皇子,使他嗷嗷待哺之时就与母爱绝缘。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尽量疏远生母,亲近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却反而让他永远失去了母亲真心的爱。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尝尽了世态炎凉,宫中冷暖。他本是生性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皇子,却被逼迫着练就了一副狠毒的心肠,他的生母不理解他,更多的爱给了弟弟胤禵,这是注定的,可是为什么连父皇都不能公平对待他?
最肥最好的差事,给了三哥八弟他们,最难最棘手的事情,别的阿哥都逃开了,他顶上,谁叫他他铁面无私,谁叫他冷心冷面。
胤禛停下了,跳下马仰天长吼,寂寂夜空中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声音,他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他徘徊着,痛苦的挣扎,他想到秋月那张苍白的小脸,和仰着头看她时倔强的不肯流出的眼泪,想到她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想到她万念俱灰的玉容,他五脏俱焚,咬牙在心中暗暗做出一个决定。
他只为自己的心会少一些对她的愧疚,哪怕,那是欺君大罪,哪怕,她会永远误解自己,永远远离自己,只要能减少一些她的罪孽,减少一些他的懊悔,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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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交加,瓢泼大雨彻头彻尾的浇灌着他,似乎要替他洗清满身的血腥和罪孽。
处决犯人的大坑前,胤禛冷静的负手站立着,他在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悲伤哀痛。
又一个响雷闪过暗黑的天际,映着他苍白冰冷的面容,跳动着的火球在他头顶上方的乌云中翻滚着。
胤禛不为人知的缓缓将自己颤抖的手指掩进衣袖中,偏头望了望行刑方向。
一队士兵在雨中整齐的奔跑过来,顶着雨跑到胤禛面前,碰脚,敬礼,甩袖,下跪。
为首的卫兵首领恭恭敬敬的禀告着:“四爷,犯人都已经处决完毕,请四爷检验,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属下们就要填坑了。”
胤禛握紧袖中的双拳,冷冰冰盯着他,狠狠问道:“胡总兵,爷问你,这次处决,可有异常?”
“回四爷的话,并无任何异常,犯人已经全部服刑。”胡总兵垂头报告着,眼中闪耀着一丝狡狯的光芒。
胤禛使了个眼色,一群埋伏在周围的死士悄无声息的靠近,逼近,终于抽刀,寒光四射,血花飞溅。
胡总兵睁大了双眼,猛抬头指着胤禛,喉咙中“咔咔“作响,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死不瞑目的仰身倒入身后的血色大坑中。
胤禛沉痛的闭上双眼,脸上一闪而过一丝不忍,旋即归于平静,他黑湛湛的目光落于遥远天际,驿站的方向,心中有个声音在呢喃,“上天,所有的罪孽由我胤禛一人承担,我愿折去十年阳寿,只愿秋月能平安度过此劫。”
他沉稳的伸手摆了摆,身后的卫兵们立刻开始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