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萧书阳满脸通红,急匆匆奔进来,顾不得耶律宁已经安寝,一把将他拉住:“郡主,郡主逃走了!”
耶律宁一跃而起:“真的吗?太好了……她……她怎么逃了?”
“镣铐并没有损坏,想是被她撬开的。”
“定是今日解开镣铐的时候,她偷偷将发簪藏在了袖里……小丫头,你还是这样让我防不胜防。”耶律宁虽然这样说,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雪漪安全了,只要她逃回宋境,便奈何她不得了。
“许王殿下!那南蛮的小贱人竟然逃走,还放火烧了我粮草大营!请殿下下令精兵前去捉拿!”帐外是萧铁奴的声音,同来的还有里苏耶、赤尔金兀两位将军。耶律宁大惊,看了一眼萧书阳,披上铠甲匆匆奔出。
雪漪啊雪漪,你可闯了大祸了!
“众军听命!南蛮闯入我军大营,为我军擒获却未伤她性命,如今她竟胆大包天焚我粮草,着青虎营随我前去捉拿,其余三营在此镇守!”耶律宁大声发令,辽军中一片应和之声,人声马嘶,夹杂着无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声响震天。
“许王殿下!南蛮与金狗勾结,派贼子闯入我大营,众弟兄都是愤愤不平。请殿下准我带领白虎营前去捉拿,定将这贱人首级带回!”赤尔金兀上前叫道。
“不错!里苏耶请缨,一定亲手斩了这贱人,方能一泄我心头之恨!”里苏耶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往地上一插,那刀竟大半截入土,足见力道之大。
“南蛮与金狗是何用意尚且不知,须得提防他们会借此机会调虎离山派人偷袭。三位将军在此镇守,若是有敌来犯,叫他们有来无回!当次之际,犹豫一分,那贼子便又跑远一分。青虎营弟兄们随我前来!”耶律宁不再管他们三人,调转马头,疾奔而出。
此时唯有他亲自带人追赶,才能保得雪漪性命!
赵雪漪倚着一棵大树,吐纳了几下,强自调匀内息,再度展开轻功往前疾奔。虽然已是气喘吁吁,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撑到益津关,那里有自己来时备下的快马和干粮。她一把火烧了辽贼粮草,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被他们追上,只怕自己要被当场砍成肉酱。赵雪漪不敢有丝毫停留,一路朝着益津关疾奔。
“报!许王殿下,这边发现有新鲜血迹!”
耶律宁心中一紧,忙下马过去查看。此处是一片树林,今夜无月,树林深处尤其昏黑,看不见有人影。地上的血迹却是新鲜的,一滴滴向树林深处蔓延而去。雪漪奔波这大半夜,多半是旧伤复发,也可能她在逃离的时候与人打斗又受了新伤,耶律宁强压心中的惶急,挥手道:“下马,进林搜查!动静小些,不要惊了她!记住抓活口,谁敢伤了重犯,军法从事!”
萧书阳一直在耶律宁身边,此时低声道:“殿下放心,郡主聪敏机警,殿下难道还不清楚?她不会有事的。”耶律宁在冀州之时,萧书阳一直扮作书童陪同,这几日他们两人谈起赵雪漪,都是说的汉语。
“若论聪敏机变,我们谁都不是雪漪的对手。只是这丫头高傲率性惯了,我担心她一时意气用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发现自己爱的人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雪漪的失望只怕远胜于愤怒。起初他骗她说自己家中世代经商,自己因不喜经商之道而离家,到后来他其实很想跟她说明实情,只是越了解雪漪,就越是说不出口,他实在不忍心把雪漪纯洁的梦想击得粉碎,她是那样纯粹圣洁的女子,干净得就像雪后初霁的山峦。想起这些,耶律宁心中一阵温暖,随即却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就是他骗了她,就是这个曾说要一生保护她的人伤了她!
耶律宁强作镇定,其实言语行动却实实在在地暴露了他心里的焦惶。萧书阳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自八岁起跟着当时只有七岁的耶律宁,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他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安慰不了他,唯有赶紧找到永安郡主,方能让他安心。
赵雪漪倚着一棵大树,喘息不已。肺里像有一团火,她吸进的一丝一毫的气息,都被这火烧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倒已不觉得肩上伤口疼痛。不行,不能停下来,否则随时都会落进辽军手里。其实此时心中之痛苦挣扎,唯有一死方得解脱,只是她身为大宋永安郡主,决不能落入契丹人手中。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所有的罪责都要哥哥来承担。赵雪漪待要挪步,脚下一软却摔倒在地。
起来,快起来!她在心里命令自己。耶律宁的身影时时在脑海里萦绕,他们当初怎样在冀州名士柳退之的诗会上相识,两人当时都为对方的诗才倾倒,更难得的是他不贪慕权贵,从此之后她与这位萧宁公子频频在各路名士的聚会上相逢。现在想来,这些都是他安排好的吧,自己一直自诩聪明,却没想到被人骗了那么久还浑然不觉。然而想起这些,赵雪漪对他却丝毫恨不起来。是的,即便在她指着他大骂辽贼,让他滚出去的时候,她心里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恨意,唯有肝肠寸断的痛。
跌跌撞撞,她终于出了树林。再往前一点,便是益津关了。可是她身上真的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她忍不住又坐倒在地,不停地喘息着。
“殿下!有弟兄按殿下吩咐赶到益津关,发现了郡主准备的马匹和干粮!”赵雪漪忽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萧书阳的声音。听见他说的话,她都不用费力去屏住呼吸了,因为这话足以让她无法呼吸。
自己费心准备了一切,想要待救出萧宁之后两人远走高飞,却不想自己要救的人竟变成了此刻追杀自己的人。自己这些心思,怎么会瞒得过对自己了如指掌的萧宁呢?
耶律宁!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赵雪漪掩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现下自己后路已断,难道在这里白白等死吗?
“雪漪既然在益津关做了准备,此刻必然正向那里去,说不定就在附近。书阳,我们赶去益津关,定然能截到她。”
赵雪漪藏身在树丛之后,听得他们的人马向西南方向去得远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耶律宁,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她扬起头一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纵身向东南方向飞掠而去。
近了,就是这里了!赵雪漪看见了哥哥说过的那棵大柏树。霸州益津关至雄州瓦桥关一线是宋辽对峙的边关要塞,与辽军周旋之中,这里修筑了一条地下战道,乃是当年抗辽名将杨延昭所筑,他自己在这里把守边关,与辽军对峙了16年。赵雪漪记得哥哥曾说过,这里现在虽然已几近废弃,但战道中地形复杂,却依然是一道天然屏障。益津关附近的入口,就在这棵大柏树下。这大树说来十分奇怪,一侧枝繁叶茂,一侧却是枯枝败叶,是以极其容易辨认。
赵雪漪奔近那大柏树,已几乎是脱了力,颓然坐倒在树下,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她不敢晃亮火折,生怕亮起火光会引来辽兵。这土地很是坚硬夯实,确实像是人为填塞过,那么地下战道的入口必然就在这里。只是今夜没有月光,要找到一星半点的痕迹,确实不那么容易。赵雪漪一面喘息一面摸索着,顾不上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
“雪漪!”这一声叫喊让她如遭雷轰,来不及想什么便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身来。果然是耶律宁!他身边还有萧书阳。
不及奔近,耶律宁跳下马来,却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起了平湖的涟漪。
“站住!别过来!”赵雪漪蓦地反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她被俘虏之时,藏在身上的匕首被搜走,现下手里只剩这一件利器了。这一招果然管用,耶律宁大急,连忙停下来。“雪漪!我没有带人来,这里就只有我和书阳!”赵雪漪凝神听了听,果然左近都没有旁人。“雪漪!你一直在流血你知道吗?你不要命了吗!把你手里的簪子放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耶律宁忍不住又要迈步。
“站住!”赵雪漪将手里的簪子一送,耶律宁惊得魂飞天外,只能停下来。赵雪漪喝道:“你再往前走一步,定叫你悔恨终身。你该知道我说得到做得到。”
“这样一路回去你会死的!雪漪,你让我看看你的伤。”耶律宁的语气中已大有哀求之感。
“就算是死,也好过落在辽贼手中生不如死。”赵雪漪冷冷地道。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战道的暗门。
“雪漪,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耶律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就算此刻雪漪说要他的命,只怕他会毫不犹豫地以死明志。
“相信你?相信你?”赵雪漪秀眉一挑,“来生吧。”她用尽全力将手里的暗门一推,跟着整个人便倏地消失在了耶律宁面前。
“雪漪!雪漪!”耶律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奔近,若不是地上残留的血迹,恐怕他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萧书阳也是大惊,连忙跑过来,却见耶律宁正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殿下,你在找什么?”萧书阳望着几乎六神无主的耶律宁,忍不住问道。
“雪漪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的,这里一定有什么暗道。”耶律宁四下搜索着,“雪漪定是进到了这暗道里。”
萧书阳刚要开口,就听耶律宁兴奋地叫道:“找到了!”他手里握住了一个铁环,就要往下推。
“殿下!”萧书阳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将耶律宁一推,耶律宁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摔去。然而他对萧书阳的反常却没有动怒,只是不解地看着萧书阳:“书阳,你做什么?”
“殿下!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郡主她根本就不想看见你,你这样穷追不舍,只是给她徒增烦恼,给你们俩都徒增烦恼!殿下!你让她走吧,你们一个是大辽六皇子,一个是大宋永安郡主,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接受对方的,你究竟明不明白!你是个多么敏锐冷静的人,可是这两天书阳看见的,只是一个时时刻刻惴惴不安歇斯底里的耶律宁!你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旁人看到此情此景,定会以为萧书阳才是六皇子。
耶律宁静静地站起来,伸手将挡在面前的萧书阳推开。“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不希望我们俩就这样错过一辈子。”他推开暗门,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进去,不在乎等在前方的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