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听闻,自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看见被人押进来的耶律宁,他真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耶律定上前道:“父皇,这南蛮子企图逃走,被儿臣知觉,她便狗急跳墙欲杀儿臣。不过六弟竟然吃里扒外,帮着这南蛮子,还伤了不少弟兄。”
“五哥……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诬陷我们?”耶律宁怒极,无奈全身无力,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许多。
“你还要狡辩,父皇,我看六弟都是受这南蛮妖女蛊惑,红颜祸水,早些将她正法才是。”
耶律定话音刚落,赵雪漪忽然冷冷笑了起来,耶律定怒道:“妖女!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狼心狗肺,鬼迷心窍,为争皇位竟落得手足相残,处心积虑陷害亲弟,耶律淳已经传位与你,你还不满足吗!”
耶律定脸上色变,他料定赵雪漪必不堪受辱,就算她真的归顺逢迎,耶律宁知道了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耶律淳传位与他,但对他而言,耶律宁总是祸患,非除之而后快不可。他野心勃勃已是人尽皆知,不过他此番苦心之计被这南蛮女子轻易堪破,倒也有些吃惊,忙道:“父皇休听这妖女胡言乱语,依儿臣看,她定是南蛮派来的奸细,蛊惑六弟,如今还要挑拨儿臣与父皇!”
耶律延禧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又怎么会不懂耶律定这些心机。不过此番倒是正好利用他们这兄弟相争,当下便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朕拖出去斩了!”
“父皇!”耶律宁不顾一切就要扑过来,然而刚刚站起,便被身后的亲兵按倒在地。
“等等!”押送赵雪漪的亲兵走到门口,耶律延禧忽又想起,这样美貌的女子这般死得身首异处,实在有些不忍,又道:“押回来!”
耶律定还要添油加醋几句,耶律延禧举起手示意他毋再多言,吩咐道:“赐毒酒。”
不多时便有人送了毒酒上来,等着耶律延禧示下。
耶律延禧看了一眼耶律宁,见他已无半点反抗之力,神色之中只是哀求,心中一软,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领兵攻燕,朕便饶恕你们两人所有罪状,否则她便是被你害死的!”
“她今日若死……儿臣定不会苟活到明日……”耶律宁声音软弱无力,却字字掷地有声。
耶律延禧冷笑道:“朕先赐死这妖女,你一日不答应,朕一日不会给你解药,叫你天天求死不得!”
耶律宁心里清楚,父皇所赐乃是鸩酒,一旦饮下,立时毙命,任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更何况赵雪漪本就已经身中剧毒,莫说此地离长安还有千里之遥,即便那林雨薇在,也断无可能妙手回春了。
“父皇……”耶律宁心中绝望,他们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更何况即便他拖延得这一时,只要他一天不答应,赵雪漪便还会受到伤害。她为了自己,已经吃了太多苦,而他的父兄,这些骨肉至亲,又对他做了些什么呢?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对于父皇来说,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直都是。如今耶律定更如虎狼环伺,他耶律宁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忠勇大义!
耶律宁终于低下了头:“父皇,我……”
他“答应”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赵雪漪一声断喝:“宁哥哥!”
耶律宁一愣,只听她道:“我已经累得你不忠不孝,如今天赐皇上知遇之恩,我却不能再连累你不仁不义!”众人惊呼声中,她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面前的毒酒,毅然昂首喝了下去!
众人都是大惊,耶律定急忙飞步过来夺下她手中酒杯,哪里还来得及?他看着赵雪漪手中的空杯,心中暗叹:“可惜!可惜!”
连耶律延禧都没有想到,赵雪漪竟会如此决绝。其实他心里也未必就那么想赐死赵雪漪,他早已看出儿子对这南蛮女子在意之极,只要她还在,便总能让他归顺自己。可赵雪漪此举实在出乎他意料,这鸩酒毒发最是迅速,却也痛苦至极,这弱质纤纤的女子何来这等勇气?
赵雪漪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往耶律延禧身边一掷,身子却忍不住摇晃了两下。“好好活着。”赵雪漪朝耶律宁微笑着,双腿却是一软,颓然倒地。
耶律宁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虽已中毒内力尽失,可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满营的人却都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人敢去拦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断线木偶一般扑倒在赵雪漪身边,撕心裂肺地一声声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只可惜怀中的佳人,却再也不能听见了。她的面容依旧清润如美玉,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只是眉间却萦绕着千丝万缕的缠绵难舍,这徘徊凄恻瞬间倾洒成一个漩涡,又凝聚成无数锋刃,刹那间便让他万箭穿心!
他们坚持了那么久,只因为一个执着的信念,总是不肯放弃,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可是如今她还是抛下了他。她忘记了曾经说过不离不弃吗?她对他说好好活着,却没有说离开了她,他该如何活下去。
她在徽宗面前直言生既相爱,死亦何憾,她放弃身份放弃故国,只为了堂堂正正地爱他。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进了火坑,他说要让她幸福,说要保护她,到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无能为力。锥心彻骨的疼痛排山倒海地袭来,让他全无招架之力便被湮没在尘埃的深渊中。
他忽然就觉得好累,累得连拔剑自刎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一直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因由,已经不在了。
赵雪漪带走了他全部的灵魂,带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空气。
一瞬间这真切的痛,于他竟是这样的幸福,因为这痛,是为她而痛的。
“来人……”耶律延禧虚弱地跌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把这妖女抬出去埋了。把许王押下去。”旁边有近卫兵上前来,就要去抬赵雪漪的尸体,耶律宁却忽然一声怒喝:“谁敢动她!”几人都是一震,再无人敢上前。
耶律宁抱起赵雪漪,转身出帐,身后有士兵远远跟着,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
桑雅见到耶律宁的时候,只觉得似乎有一座山压住了她,顿时让她喘不过气来。耶律宁面无表情,双目中死沉沉的颓败无神,就如毁天灭地的大火之后仅存的灰烬,再有一丝一毫的风,便会连同他整个人一起灰飞烟灭了。而他怀中的赵雪漪面容安详,嘴角隐隐还有一丝微笑,似是睡着了一般。
“殿下……”桑雅心中一痛,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耶律宁就如没有听见,只是将赵雪漪放下,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一直到日暮西斜,他动也未曾动过。耶律延禧和耶律定都来过,他却完全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耶律延禧无可奈何,只好讪讪地去了。
“殿下,”待营帐中只剩下耶律宁和她,桑雅终于忍不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你哭出来吧,你不能这样……”她摇摇耶律宁的手臂,耶律宁却根本没有反应。“殿下!你真的想要陪她一起去死吗!”桑雅已是哽咽难言。
耶律宁却依然没有回应她,似乎此刻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打扰他。
“殿下……”桑雅泣不成声,缓缓跪在了他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过会害死郡主……”
“你说什么?”耶律宁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她。
桑雅恸哭失声:“是我……是我告诉皇上的,都是我告诉皇上的……还有秦王殿下,他……他让我在你的饭菜里下毒……都是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害死郡主的……”
难怪在燕京城外遇见他们不久,耶律定的人马便知晓了他们的行踪。难怪身在深山的父皇会知道他和雪漪的事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怎么也没有怀疑到桑雅头上。桑雅虽是侍婢,这些年却一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竟然因她而起。
“你为何要这样做?”耶律宁冷冷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
“我……我以为皇上定然不会许你娶一个南蛮女子,我只是想将她赶走……后来,后来秦王说,只要我帮他下毒,他便……便封我为许王妃……”
耶律宁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却透着无比的讽刺和凄恻。“雪漪……终究是我害了你!”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桑雅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向旁摔倒在地。“殿下……”桑雅爬起来跪着,拉住耶律宁衣袖:“你怎么惩罚桑雅,桑雅绝无半句怨言,就算你现在杀了桑雅替郡主报仇……只要殿下你好好地活着……”
耶律宁将衣袖往回一夺,桑雅颓然扑倒在地上。
“我活着,是因为雪漪叫我活着。”耶律宁一字一句地道。他一指门外:“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桑雅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随着这句话凝固了。她跟着耶律宁十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他的心已经死了,已经随着赵雪漪死了。桑雅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种恨,比杀了对方还要刻骨铭心;有这样的痛,比自己即刻被他杀了还要令人窒息。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
也许只有现在立刻消失在他眼前,才能让他少恨自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