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动作,耶律宁的心却像一只被凿破的船,在茫茫沧海中无力地下沉,下沉。
是上天太嫉妒她,所以狠心取走了她那温润如玉、清妍如月的容颜吗?她左半脸颊仍绝美如初,而右半从鬓角直至下颚,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爬在脸上,肌肤也呈现出一种比死灰还要颓败的黯淡颜色,甚至可见凹凸不平。
这半面绝美,半面绝丑的脸,无端端地显得很是诡异。
耶律宁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当地,刹那间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赵雪漪双目含泪,却始终望着别处,没有抬起眼来看他。见到他的表情,莫清然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给她的。”
耶律宁不解地望着他,莫清然却瞥了他一眼,望向别处。林雨薇道:“她喝下的那杯毒酒,救了她却也害了她。她原先已经身中万毒朝宗,没想到那杯酒以毒攻毒,却误打误撞让她活了下来。可是两种剧毒在她身上却未曾清除干净,以致于她容颜尽毁。”
“所以是你自己偷偷离开的?”耶律宁望着赵雪漪,只觉心如刀绞。
赵雪漪无声落泪,点了点头。“我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却看见你在旁边睡着了,我发现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她抚着自己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说那样的话?”耶律宁只是望着她。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雪漪是那样骄傲的女子,所以她才会说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才会不要他了,只因她不肯接受他出于怜悯的爱,更加不肯让自己在他心目中有一丝半点的不完美。
赵雪漪双目中泪光闪动:“事到如今,你怎么可能再爱我这样的人。你也不必因为觉得亏欠我,就要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她的泪水倾泻而下:“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放手,从此两不相欠。”
“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耶律宁的语气直直的。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赵雪漪忽然哭叫起来,伸手捂住了脸。
“雪漪!”耶律宁拉住她的手,“你别再骗自己了,若是真的能就此放手,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若是真的……你,你为什么还戴着这个!”他的目光停在赵雪漪耳畔,皓蓝花枝的耳坠,那是他曾经亲手为她戴上的。“什么亏欠,都是胡说八道!”他捧起赵雪漪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什么皇子,你也不再是什么郡主。你说得没错,我们两不相欠,所以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听明白了吗?”
赵雪漪躲开他的眼光,别过了头。“今后任是谁见到了都会说,这样丑陋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你。”
“那我们就隐居一辈子,再也不见外人。”耶律宁轻抚她的脸,直直盯着她愁思缠绵的双眸,“雪漪,你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他在她丹唇上轻轻一吻,也不在意林雨薇和莫清然就在旁边。
赵雪漪心中一暖,垂下了眼帘,却没有再逃避他。
林雨薇在旁忽道:“一辈子有多长你知道吗?这一时你说你不在意,他日遇到了更好的女子,你怎知自己不会动心?一辈子面对这样的她,你怎知自己不会厌倦?”
耶律宁搂紧了赵雪漪,淡淡道:“别的女子纵有倾国倾城之姿,又何来深重如海的情意?若是怕我厌倦,”他看了一眼林雨薇,又望望赵雪漪,神色之中满是温存,“大不了自残双目,从今只记得你最美的样子。”
他当真说到做到,两指运劲就要向自己眼中插落。赵雪漪一声惊呼,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信你了,你又何必如此!”
“你自残双目,今后谁来保护她?”林雨薇的语气颇有责怪。
耶律宁只盼赵雪漪明白他的心,一时冲动却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听了她这话顿时心生惭愧,垂首道:“晚辈鲁莽,前辈教训得是。”
林雨薇笑道:“丫头,我说他若是会找来,必然不会在意你的容貌,我可说错了?”
“干娘又笑我了。”赵雪漪娇嗔道,又将面纱重新戴上。
耶律宁这才顾得上想别的事情,道:“原来前辈早已知道了。”
“我们可没有串通起来骗你。”林雨薇摆摆手道,“你刚来的时候我也不知,直到这个傻丫头看见你就把东西摔了一地,你又说是为了钟离肃那冤家而来,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等的人到了。”
耶律宁与赵雪漪相视一笑。直到再次握住对方的手才发现,他们彼此何尝不是都盼望着奇迹发生呢?
林雨薇看着他们两人,眼角都是笑意。耶律宁忽道:“雪漪,你怎么会认了林前辈作干娘?”
赵雪漪挽住林雨薇手臂,笑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本来与你一样,不过我们情投意合,我便认了干娘。说起来要谢谢干娘才是,不然我们恐怕今生再难相见。”林雨薇看看她,又看看耶律宁,叹道:“你们这两个孩子本已是千里相隔,却不约而同地挂念着一份无谓的救命之恩,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要谢的人,却不是我。”
赵雪漪娇笑着凑近她:“干娘,那你什么时候回长白山?”
“休再跟我提长白山!不然赶你出去。”林雨薇佯怒。
赵雪漪吐吐舌头,看了一眼耶律宁,道:“唉,可惜,可惜!干爹可是想你得紧呢。”
林雨薇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自从到这里来,就一天也没忘记了帮那钟离肃说好话,我就奇怪了,他到底是给了你多大的恩惠?”
赵雪漪表情夸张地道:“救命之恩,恩惠自然大了。若不是干爹,雪漪两个月前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林雨薇笑了笑,“那若是能还你容貌,干娘的恩惠是不是更大呢?”
这回赵雪漪的脸色真的变了:“干娘你说什么?”
“傻丫头!”林雨薇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这般花容月貌的姑娘,干娘怎么舍得让你就此容颜尽毁?”她斜了一眼耶律宁,“我只不过想试试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干娘……”
林雨薇见了她着急的样子,爱怜地道:“干娘只不过试试他,若是他真的只是醉心你的容貌,要离开你,保管转头就让他后悔一辈子。”
莫清然在旁已经沉不住气:“师父,这样的人你还要让他跟雪漪在一起?”
“你哪里会懂,”林雨薇的眼神有些渺远,似是忆起了自己生命中那些昙花一现的璀璨。“有的事在旁人看来是折磨,对于自己,却是幸福。”
这话当真说到了耶律宁和赵雪漪心坎里,两人情不自禁地便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是的,在失而复得的时候,愈加会懂得珍惜。
“钟离肃那死鬼自己治不好,让你们来找我,倒也不是瞎指点。”林雨薇脸上现出一丝骄傲的神情,“显儿不在了之后,我一直在潜心钻研天下间的各种毒药。死老鬼始终只知对症下药,却没想过,病需要对症,但若是毒药,即便没有解药,只须排尽体内的毒素,亦可救治。这其实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她长叹一声,“只不过他对他钟离家的医术太过自负,从来不曾怀疑过,更加不肯虚心向别人求教,以致于害了显儿……”
“干娘……”赵雪漪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他知道错了。”
林雨薇就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续道:“你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将毒素全都聚集到了一起,不过这样反而更好办了。”
莫清然道:“师父,有几成把握?”
林雨薇摘下赵雪漪的面纱,细细看了看,沉吟道:“八成。”
赵雪漪欣喜若狂,那半边绝美的脸颊更加容光焕发。即便耶律宁不在乎,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屋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门外有一人朗声道:“在下苏亦夫,求见妙手医仙,此次特意备下薄礼,望前辈笑纳。”这里与前屋已经相距甚远,然此人的声音传来,却如同人在眼前一般清晰,足见此人不可小觑。
听见来人自报家门,林雨薇、赵雪漪、莫清然三人的脸色都变了。耶律宁刚想问,林雨薇道:“丫头,你们俩进去别出来,清然跟我来。”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经施施然而去。
待她的身影看不见了,赵雪漪一拉耶律宁,两人悄悄跟上去,躲在了那珠帘之后,听听那来人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