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宁一手抱住赵雪漪,一手推开暗道的门,提气跃起。然而他刚刚脚踏实地,却发现面前有人在等着他。
萧书阳已被人用刀架上了脖子,押在一旁动弹不得。眼前是大队的宋军,恐有千余人之多。想来是萧书阳行迹被宋军发现,近旁又有马匹,才惹了宋军怀疑。偏偏自己此时从地下冒出,正好撞进了宋军的包围。耶律宁心中一惊,复又庆幸自己将青虎营的弟兄们都留在了益津关,命他们若半个时辰之内没有截到人,便火速返出宋境,到边境上等候。否则自己带来数百人的辽军与宋军狭路相逢,势必两军厮杀。其实他自己倒无所谓与宋军开战,只是他知道,雪漪不愿看到两军拼杀。
宋军的统帅此时离他只十步之遥。耶律宁正思忖良策,忽听雪漪叫了声:“哥哥!”
哥哥?耶律宁大吃一惊,这位就是永宁郡王赵有恭?只见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英姿勃发,眉目倒跟雪漪有些许相像,这让耶律宁莫名便对他生出些好感。他在冀州时,这位永宁郡王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端的气宇轩昂,不输给自己的几位兄长。
“漪儿别怕!哥哥在这里,别怕!”赵有恭柔声道,一下便显露了他对这幼妹的宠溺。
“别动。”耶律宁压低声音对赵雪漪道,“看来我不能送你回冀州了。”还未等赵雪漪做出反应,他便“刷”地将一把闪亮的匕首架上了她的脖子,顺势拂了她哑穴,随即大声对赵有恭说了一句契丹语。
赵有恭身边一名懂契丹语的副官向他低语了几句,赵有恭略一沉思,一挥手道:“放了郡主,便饶你一命,速速滚回大辽去!”
耶律宁押着赵雪漪退了几步,指着萧书阳,又向赵有恭说了几句,那副官向赵有恭道:“这辽贼说,要王爷放了他手下,我们退后半里地,他便放郡主回来。”
赵有恭强压怒火,此刻为了妹妹,只能顺着这辽贼。况且我方人多势众,这辽贼若是食言,定将他剁成肉酱。随即朗声发令:“我军将士尽数后退半里!”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马蹄踏声,宋军齐整整地向后退去。赵有恭却没有动,那懂契丹语的副官也留在他身边。大军去得远了,赵有恭朝四名押着萧书阳的士兵一挥手:“放了他,你们几个也退后。”
萧书阳先牵了马,这才回到耶律宁身边。耶律宁缓缓放赵雪漪坐下,低声道:“我信得你哥哥吗?”赵雪漪点了点头,耶律宁先解了她腰间穴道,在她耳畔低声道:“雪漪,原谅我,我不想让你落得勾结契丹的罪名,我希望你回去……能干干净净地继续做你的永安郡主。”赵雪漪强忍泫然欲滴的泪水,点了点头。
“今生无缘,若有来世,我唯一所求,便是我们两人都不再是宗室子女。”耶律宁的声音满是无奈。他放下手中的匕首,又解了赵雪漪哑穴,站起身来,冲赵有恭一抱拳,翻身上马。
“漪儿!”赵有恭跳下马疾奔过来,俯身一把抱住妹妹。见她泪流满面,还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又见她身上斑驳血迹,早已心如刀绞,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漪儿别怕,那辽贼走了。林将军的儿子你不嫁便不嫁,哥哥这就去回了他。漪儿乖,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你要吓死哥哥嫂子吗!”
赵雪漪听得哥哥言语,只觉又有了依靠,离家这数日来心中的委屈方得一泄。听得耶律宁的马渐渐跑远,心想今生只怕再无相见之期,不禁悲从中来,那马蹄落地之声,当真是声声都踏在自己心口上,又不可对哥哥吐露半句,否则便白费了耶律宁一番苦心。她越想越是痛楚,越想越是绝望,索性扑在赵有恭怀里放声大哭。倒是把赵有恭弄得手忙脚乱,只抚着她秀发,反反复复地道:“漪儿乖,不哭了,咱们回家,回家去。”
绣房中烛光摇曳,赵有恭望着熟睡的妹妹,心中又爱又怜,却又是无奈。父亲去世之时,雪漪尚才两岁,自己疼爱她、宠溺她,把她惯得十分骄纵。加之皇恩眷顾,她这个钦赐的永安郡主,难免常常任性妄为。她从小便厌恶政事,但凡有人来访,她定是偷偷溜出,时常流连于各路名士的集会中,因此结识了不少文坛画坛的名流,自己亦年纪轻轻便声名在外。说起这位永安郡主,名士们无不交口称赞,一时间冀州名士的聚会,无不以邀请到永安郡主驾临为荣。起初他无可奈何,只得派几大高手随侍保护,后来偶然发现这小丫头的武功竟练得出神入化,远在自己之上,更是哭笑不得。只能吩咐她不可随意显露,以免失了郡主的礼数。想不到这次因为林将军提亲,妹妹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他夫人苏氏见事情闹到这般田地,这才告诉他,妹妹喜欢上从汴京来的一位姓萧的商贾之子,自然不肯嫁那林家公子。赵有恭起初颇为震怒,心想自己何等家世,竟要跟个满身铜臭的商贾结成亲家,且不论此举定叫宗室笑歪了嘴,宗室之女下嫁未仕之徒,于大宋法度本就不合。但妹妹竟真的一去不归,前两日更是听到亲信来报说有人在霸州附近发现一名女子,疑似永安郡主。这霸州地处宋辽边界,雪漪一个孤身女子,又没有出过家门,赵有恭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带了人前去寻找。
“王爷,”夫人苏梅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漪儿怎么样了?”
“睡着了。”赵有恭压低声音,拉住苏梅的手:“出去说。”
夫妇俩走到外厅,便见赵雪漪房中侍女芳琴、若棋、芷书、芣画四人相顾垂泪,见王爷王妃出来,忙拭泪告礼。
“进去看看郡主吧,轻一点,郡主睡着了。”赵有恭道。待四女告退,赵有恭方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那辽贼一看便是大军统帅,怎么会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敢潜入宋境?漪儿虽然年幼阅浅,论武功论机警却不输给那些沙场老将,怎么会落入那单枪匹马的辽贼之手?救回漪儿的时候,我当即便在霸州请了名医,都说漪儿这伤已有一两日之久,初时尚有良好医治,只是后来大概一路奔逃才使伤情反复。唉,这一关我实在想不通,漪儿又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
苏梅沉吟半晌,道:“你们与那辽贼的随从交过手,他功夫怎样?”
“拳脚不怎么样,却是一股蛮力,不要命的打法,就跟那些契丹武士一样。”
苏梅秀眉微蹙,望着手里的茶杯,良久才道:“这辽贼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轻易擒了漪儿?依你所说,似乎漪儿并未伤得了他。”
赵有恭摇摇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漪儿总算是回来了。这宝贝丫头没事就好了,辽贼强弩之末,也兴不起什么浪来。”
苏梅望着窗外夜色,长叹了一声:“我还是有些担心漪儿……总觉得她不止受了剑伤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