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看,永安郡主来了!”赵雪漪刚刚靠近人群,眼尖的士兵已经发现了他。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围坐在地的将士们齐整整地转过了头,望着她朝这边走过来。
耶律宁转过身看见了她,刚刚站起身来,他和赵雪漪中间的将士就不约而同哗的一声闪开了一条道。耶律宁轻笑一声迎上去,拉住赵雪漪的手:“雪漪,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你们这里十分热闹,就想过来看看。要是打扰你们,我就回去了。”
耶律宁忙拉住她:“哪里的话,我求之不得呢。”
旁边早有将士笑道:“郡主,方才我们跟王爷说,把郡主也请来一起坐坐,王爷说郡主车马劳顿了,要早些歇息,”他站起身来,朝周围的弟兄们一使眼色:“看来郡主还是舍不得王爷,一时半刻不见都不行,大伙说是不是?”
周围的将士们大笑起来,又有人起身道:“这可不行,咱们也有大半年没见王爷了,好容易跟王爷叙叙旧,咱们可不能就这样放王爷走。”
四周顿时响起许多应和声:“就是就是,不能放王爷走!”
耶律宁低声道:“雪漪,你也一起来玩吧。”
“我怎么会驳你面子?”赵雪漪嫣然一笑,随着他往人群中间走过去。
萧书阳赶紧往旁边挤了挤,让出位子给赵雪漪。
“木苏昂,你方才要唱什么,快接着唱。”耶律宁坐下来,朝对面一名士兵道。
那士兵有些紧张,看了一眼耶律宁,道:“我唱了,大伙可不许笑。”他清了清嗓,蓄势发声,浑厚的歌声便远远地飘了出去。
这些将士中大半人会说汉语,但这些流传已久的歌谣却都是契丹语。赵雪漪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但他的歌曲调悠长,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唱出来,仍是隐隐地透着一丝惆怅。随着他的歌,周围的嬉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多时四周有人低声应和。这应和声慢慢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这一大片营地都被一种低沉压抑的气氛笼罩住了。
耶律宁在赵雪漪耳边低声道:“这是一首契丹老歌谣,唱的是在外征战的将士们思念家中的亲人。”契丹一族世代游牧为生,将士外出征战,即便是活着还归,却也不知家人是否还在原处,有没有随众迁走。不少战士胜战凯旋,却找不到自己的亲人。如今大辽国祚岌岌可危,这思乡思亲之情,自是愈加地难以排遣了。
木苏昂一曲唱完,人群之中已是一片寂静。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被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赵雪漪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张张映着火光的面容,在这样近的距离,她忽然发现,契丹人其实并不像她一直以来想的那样,他们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他们也会爱会恨,并不是天生就只懂得杀戮掠夺。
沉寂了片刻,忽然有人起身朗声道:“咱们素闻南朝女子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如今不知郡主肯不肯赏光,让大伙开开眼界?”显然有人努力想要缓和气氛,四周的将士们纷纷应和他。
耶律宁转头望着赵雪漪,目光显然在询问她是否愿意。他想赵雪漪是何等样的身份,恐怕她并不肯在这些将士面前一露技艺,当下就想代她打发了。
不待他说话,赵雪漪却忽然轻轻拉了他的手一把,低声向萧书阳道:“书阳,有劳你替我跑一趟,去芳琴那里将我的琴取来。”
萧书阳亦没想到她会答应,喜出望外,一跃起身,飞快地跑了过去。
赵雪漪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过幼时学得一些曲子,大家不要嫌弃便是了。”
众将士都大声叫好,转眼萧书阳也取了赵雪漪的瑶琴过来。赵雪漪见他双手捧着那瑶琴,满脸如履薄冰的神色,接过琴笑道:“书阳,你这是做什么?”
“芳琴姑娘说,叫我好生小心伺候着,不要碰坏了郡主的琴。”
赵雪漪掩嘴轻笑:“芳琴那丫头口没遮拦,萧将军可千万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萧书阳挠挠头,讪讪地笑着。
赵雪漪盘膝而坐,将那瑶琴放于膝上,纤纤玉指轻轻一撩,泠然如水的清音便从她指下流泻而出。赵雪漪丹唇微启,只听她娓娓唱道: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琴音幽清,赵雪漪的声音更是悠长婉转,有如清泉叩石,这琴声伴着歌声远远地飘了出去,不止是虎翼军,连同其他几营的将士,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只听她唱到这里,琴音渐渐转急,平添了几分豪壮,而赵雪漪的声音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壮怀,那流水潺潺的悠长,渐渐汇流成了豪情徜徉的奔腾!
耶律宁听得热血沸腾,起身取过了后面将士手中的鼓,雄壮的鼓点和着这琴声,霎时便如一支利箭,穿透了这灰蒙蒙的夜空!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将士们大多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语句,但那琴声歌声中的激情,却也点燃了他们胸中澎湃的热血!
赵雪漪手中一张一收,这华彩张扬的韵律蓦地收入囊中,就如盛着夜光明珠的宝盒陡然关阖。
耶律宁手中的鼓点也随着这琴音停了下来。他扫视眼前的将士们,朗声道:“郡主方才唱的,是诗三百中的《常棣》,唱的正是这兄弟手足之情!咱们虽然征战在外,远离故国亲人,但咱们如今一同出生入死,身边的每一个战士,都是自己的手足至亲!现今金人虎视眈眈,想我顶天立地的契丹男儿,唯有浴血杀敌,方能保得故国,保得我们的家人至亲平安!”
耶律宁话音刚落,将士们高声叫好,轰然呐喊声响彻云霄。他这一席话说得四周的将士们都忍不住摩拳擦掌,恨不得那些践踏他们家园的金人就在眼前,唯有饮其血,啖其肉,将这些侵略者赶出故园,方能一抒胸中的豪气!方才笼罩着整个虎翼军的肃杀悲凉之气,瞬间便被雄壮豪迈的洪流冲得不见踪影。
其他几营的将士,都忍不住凑了过来,想看看虎翼军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耶律宁望了一眼赵雪漪,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赵雪漪欣然回了他一个会心的微笑。
芳琴站在营帐门外,远远望着欢呼沸腾的人群,看得怔怔地呆住了。方才听郡主抚琴高歌,她心中忍不住在想,郡主这可不是在对牛弹琴么?可是现在面对眼前的情景,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一点郡主的心情。
就在这时,远处的哨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沉的号声,整个营地中全都静了下来,这号声绵长,久久在营地上空回荡。
赵雪漪见耶律宁和众将士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她刚要询问,只见一人一马从大营之外飞奔进来,朝着耶律延禧的牙帐而去。来不及奔近,这马上的士兵便一路大喊:“金兵来犯!金兵来犯!”
安静的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众将士都回过头,朝大营之外那士兵奔进来的方向望过去。
耶律宁一握赵雪漪的手:“别怕!”他转身向萧书阳道:“书阳,送郡主回帐,我去看看。”
然而他话音刚落,又有一骑轻骑绝尘而来,堪堪在他面前勒住,耶律宁抬头一看,正是他五哥耶律定。耶律定居高临下地望了耶律宁一眼,道:“六弟,山下有金兵来犯,父皇命你火速领兵出迎。”
他这分明就是挖了一个坑把耶律宁往里推,赵雪漪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怒从心起,就想上前反驳两句。耶律宁感觉她身形一动,已经在身后一把握住了她手腕。赵雪漪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耶律宁回身扫视面前的将士,朗声道:“虎翼军将士听命!金兵来犯,全军将士随我出迎!”
虎翼军士气高涨,听得此令,一个个已是跃跃欲试,当下轰然答应。一时马蹄纷沓、人声鼎沸,不过片刻,已经整装待发,旁边也早有亲兵将耶律宁的战马牵来。耶律宁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头盔,一面向赵雪漪道:“雪漪,不用怕,回帐去等我。”
他将赵雪漪轻轻一推,翻身上马,朗声叫道:“出发!”
将士们齐齐发一声喊,争先飞奔而出。
赵雪漪怔怔地望着耶律宁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发现了今天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那种古怪感觉的来由——耶律宁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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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绫今天来晚了~~抱歉~~~二外刚刚下课回来~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