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尺的厢房内,灯光有些晦暗,雪掌柜在书案前坐着,面前站了个人。
“掌柜的,来找大少爷的那个女人这两日不眠不休地躲在房里刺绣,竟用两天的时间赶出三匹布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吗?”雪容头也不抬,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讽刺,“没想到那个小妮子还有两下子。”她翻过一页账本,又道,“这个司马楚儿想必是太君的人,将来很有可能成为皇后。”
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太君派她来的?”
“太君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帮着孙子的。”雪容笑了笑,不再说话。这分明就是那个司马楚儿自己跟来的。如此感情用事,太君这次真是看走眼了。
“是。”那人应道,“张大总管来到无桐已经有七日了,你们还没打过照面,是不是……”
雪掌柜眼神一凛,冷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去吧。”
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掩门。
一声叹息很轻很轻,无声滑落。
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司马楚儿不敢怠慢,依旧执着于布匹,不肯罢休。
“你好休息了。”上官可人望着她的两个黑眼圈,疲乏的面容让人看了觉得不忍。
她依旧头也不抬地回答:“没关系,我还可以坚持。”
上官可人道:“你若病了又要拖累我,何苦呢?”
司马楚儿不语。飞针走线间却听她低呼一声。她立马缩回手,将唇吮住手指。
“出血了?”
她点点头。
他递过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句:“你的针法是祖传的?”
红色的血滴在一方素白上,显得格外扎眼。她一愣,复又点点头。
“一线牵么,我听过,看你使了这么多次,也看懂了些,你去休息吧,不如让我试试。”
他的话犹如惊雷一般叫她一惊,她惊讶地看着他,道:“你来绣?”
“嗯。”上官可人坐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被勾栏院里的那帮女人牵着鼻子走。所幸她们的战书还没有下下来,我们还有时间争取做完它。”
司马楚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是……”
“不用说了,这是命令。”虽然戴着面具,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坚定。
于是她乖乖地走进去,躺下。被褥上面有他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她闻着,不知不觉笑了。
半夜,她有意识地惊醒了。似乎是惦记着外面的上官可人,便下了床。掀开帘子,她看见上官可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终究是熬不住睡着了啊。她拿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为他披上。偏头看向被他压在身下的刺绣,便缓缓地抽了出来。定睛一看,竟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夜的时间,做出这么一匹堪称完美的刺绣,这,岂是她能想象的?!她惊疑地望着他,心跳漏了一拍。神人,简直是神人!金丝缕裹着丰满的花朵,如云如雾,似有若无,凹凸有致的画面灵动异常,仿佛一朵活生生的茶花盛开在眼前。她的手细细抚摸着花纹,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怎样一双巧手啊?她俯下身去,忍不住去触摸他。然而当指尖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刹那,她却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
“上官可人,你怎么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她焦急地摇晃着他,他却偏偏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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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可人在昏沉沉的状态中醒转了过来,睁眼已是午时十分。
“司马楚儿?”她怎么趴在自己的床头。
司马楚儿动了动,醒过来。见他醒了,高兴地道:“你终于醒了,你半夜里发烧,身上烫的厉害,真把我吓死了。”
她端起茶几上的药,对他道:“上官公子,实在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病倒了。”
上官可人推开药碗,口气微弱地道:“我一向都体弱多病,不关你的事。”
司马楚儿见他不喝药,觉得他是在敷衍她,有些难过地道:“那你好歹先把药喝了。我怕惊动别人,于是自己去外面找大夫开了副方子,你若不吃又怎能见好?”
上官可人咳了一声,望着她的目光有些不满:“谁叫你一个人出去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怎么向皇上交代?”
司马楚儿淡淡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不喝了,这种药不适合我。”他道,“你去帮我把柜子里的包袱拿来。”
司马楚儿依言拿来了包袱交给他。上官可人从里面掏出一只小木盒,打开来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放入嘴中。
那盒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枣香味,闻得人身心舒畅。司马楚儿见他吃了药,不再有不适的症状,便安心了。
“对不起。”上官可人突然说。
司马楚儿讶异地望着他,“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方才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见怪。”上官可人说得很淡,却没有掩饰他的歉意。
司马楚儿微微一笑,道:“没关系。”
他明亮的眼睛轻轻地合上,安静地入睡了。司马楚儿走出去,继续刺绣。之前完工的布她已经叫人送去制衣了,现在看着病倒的上官可人她内疚不已,只想继续赶工来弥补内心的歉疚。
奚我后回到云千尺去找上官可人。却见到司马楚儿在他房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司马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要说了,你家公子生病了,你快去看看他。”
奚我后见到上官可人,叫道:“少爷,少爷……”
上官可人睁开眼,看见是他,便撑起身体,问道:“回来了,那花找着了么?”
“您怎么病了,老夫人叫我时刻守在您身边不能让你累到,现在……”奚我后开始不住地埋怨自己。
上官可人叹了一声,走下床来。
“我又不是废人,干嘛要人寸步不离?”他心中很反感这样的特殊照顾。事实上,他只是先天不足,一点点自理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我。”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花,莫非那玉羞对他来说很重要?想到自己没有完成使命,奚我后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证实这种花都是归相思楼所有的,其他地方更是难求了。”
又是相思楼。
上官可人反感的情绪涌上来,道:“罢了罢了,不找它了。”
又过了一天,上官可人和司马楚儿合力再赶绣了几匹布。司马楚儿见上官可人同样手执三根针,却使得比她还要熟练,心中的钦佩油然而生。上官可人就坐在她的对面,目光专注,姿态优雅清然,活脱脱如水墨画里的谪仙,气质脱俗。为此,司马楚儿常常会绣得走神,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息,能够将人俘获的淡淡忧郁,淡淡温暖。
“大少爷,您在吗?”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侍候在一旁的奚我后前去开门,见店里的伙计站在外面道:“外面来了相思楼的人,传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给大少爷的。”
“拿来我看看。”上官可人伸手拿过信,拆开来。
“哼。”他轻轻哼了一声,将其放在一边,对奚我后道,“收拾东西回去。”
“你去同雪掌柜说,叫她让人在十五天之内把剩余的八匹布绣完。”他对伙计吩咐着,“记住,这次可别再出岔子了。”
那伙计唯唯诺诺地答着转身退了出去。奚我后问:“少爷,信里写了什么?”
上官可人将手指放在信上来回地划了划,低头自语道:“信上说,我们先前送去的几匹布料华彩出众,几位名妓当晚盛装出场,其中有一位竟被微服出访的皇帝看中了。相思楼的老板一高兴,决定宽限我们半个月。”
来到渡口,上官可人站着不走了。
“少爷,你怎么了?”奚我后问。
“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带着她回去,我随后就到。
“不行,奚我后受太君之命,要随身保护您的。”
司马楚儿也不赞成地摇摇头,上官可人不由郁闷,好像他这是在征求他俩的同意一样。
他扶了扶额头,叹气道:“如果你们不介意随我去相思楼一趟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你们跟着我。”
说完这话,那两人的表情明显陷入了尴尬的状态。
“你去那儿做什么?”司马楚儿瞪大了眼睛,她可不相信他是去寻花问柳的。
其实信上除了上官可人刚刚读出来的那段,还外带邀请他去相思楼一趟。他知道,这是要他履行承诺去了,相思楼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过关的。而且只有在那才可以得到稀世奇株,玉羞。
“公子干坐着干什么,来,先尝一杯我们楼里的招牌酒。”酒色为上官可人徐徐倒了杯酒,满身绫罗,肘部的绸带在桌上拖沓,旖旎非常。
只见她姿态万千地坐下,把酒杯推到可人面前。上官可人却之不恭,举杯饮下。
酒味确实奇异无比,清醇犹如天上甘露,即便他从不喝酒的人也不由觉得芳味绕齿,遗味无穷。
酒色看着他喝完,又笑着倾身斟酒:“再来一杯。”
接连喝下三杯后,上官可人腹内便犹如灼烧。
“上官公子酒量也不赖嘛。”酒色吟吟一笑,面若桃花般看着他。
可人禁不住她如此眼神,干咳了一下道:“我只是遵守承诺罢了。”
酒色微笑地看着他,不予置评。
上官可人心中无奈,继续道:“说来,我还有件事想请姑娘你帮忙。”
“何事?”酒色斜目而问,心中甚疑。凭上官家的财力,恐怕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吧?
“我想向姑娘购一株玉羞。”
听他提及玉羞,酒色微微顿住。玉羞乃是从异域引进的茶花品种,由于栽培的过程异常艰难,故而千金难得。然而钱还不是问题,这栽培之法才是关键。放眼皓仪天下,恐怕除了相思楼以外,再也寻不到能将玉羞种活的主了。
上官可人见她不语,又道:“姑娘可以尽管开价。”
酒色抬眼看着上官可人,见他眼光执着,必然是求之心切,当下心念一转道:“容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可人听闻此言,觉得多说无益,也不欲强求,便告退了去。
他到了渡头和奚我后以及司马楚儿会合,三人便随着水路回去,深夜才到了京都内。
上官可人的心随着离上官府越近,就越是觉得忐忑。他说不来这种感觉是什么,更不明白这种紧张感为何而来,只是心里头无端端地记挂起一个人。
“奚,等会从后门把司马姑娘送进去。”在街道的转弯口,他对奚我后吩咐道。从这里走出去,便是上官府了。
“是。”奚我后答道,又看向司马楚儿,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异样。
“司马姑娘,你怎么了?”
上官可人闻言望向她。只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腿一软便向下倒去。
上官可人忙抱住她,她便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气息微喘。
上官可人扶上她的手腕,皱眉道:“应该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
“呵呵,你说好笑不好笑。那皇帝选她进宫,就是为了她身上那件刺花绣袍……”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嘻笑的声音,这声音他们都很熟悉,是上官无盐的。
果然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另一个拐弯处走出来,只听另一个声音道:“无聊,我怎么没觉得好笑。”
是她。
上官可人望向他们,正巧他们也朝这边望来。承欢看见上官可人怀里抱着个女人,顿时愣在那里。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外带了一个女人??
上官可人当着这样的场面,觉得很不自在,便放开司马楚儿,叫奚我后扶住她往前走。司马楚儿意识到有认识的人在,便不好说话,低着头往前走着。
“可人。”倒是无盐先开了口,“回来了?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么?”
上官可人走到他们面前,弱弱的身子骨显得有些疲惫。他点点头,看了眼承欢,又问无盐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哦,”无盐大咧咧地拍了拍承欢的肩,道:“这几天我们都会出来赏夜景。”他笑笑,接着说,“你还别说,我从前都没发现除了温柔乡外,这外面竟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他转而对承欢道:“今天我都跟那个卖汤圆的老伯说好了,明天晚上一定会给我们留好位子的。他的汤圆真是一绝啊,街上的人在他摊子前从早排到晚,那队伍可算得上壮观了。”
承欢应和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上官可人看到她都装作没看见一样,就好像走时也没有知会她一声,难道真的还在生她的气?男人,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于是赌气似地瞟都不瞟上官可人一眼,拉着无盐一起走在他们前面。
“你们三个走后门,我和可人走正门。”快到的时候上官无盐说着,一边摇头笑道,“真像做贼似的。”
奚我后扶着司马楚儿,和承欢走在漆黑又漫长的弄堂里。承欢望了一眼司马楚儿,见她容貌秀美,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胚子,心里竟生出些妒意。她总觉得上官可人看起来很关心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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