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一天两夜的阴雨天过去后,阳光渐渐从云层中透射出来,泛着水蓝色泽的天空微微放晴。
雨后的落鸿山庄沉浸在湿润的空气当中,凉意袭人。而某人的脸色看上去却更加冰凉,冷酷。
“人找到了吗?”皓天一脸严肃,沉沉地问眼前走来的侍卫。
侍卫一抱拳,道:“回皇上,在山庄后面的山崖下找到了,已经带回来了。”
皓天闻言微一挑眉,沉着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起步就往门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两个身形疲倦的人互相搀扶着出现在面前。承欢头发微乱,衣裙上还沾着些污泥,感觉到一道凛冽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便不自觉地抬头一看,见皓天就站在她正前方,脸上早已阴云密布,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去哪了?”当两人走近以后,皓天盯着承欢,冷冷地问。
“我在后山发生了意外,失足掉了下去。”她弱弱地答道。
皓天盯了她几秒,复又一字一句地道:“谁允许你出去的?你不是想挑战朕的权威吧?”
承欢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言语中的怒气分明在控诉着权威受到了挑衅。她淡然道:“我只是出去透透气罢了,谁知不小心迷了路。那条路是和外界相通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山庄的范围。”
听着她振振有词的回答,皓天的脸色更加冷下了几度。
“皇上,都怪微臣没有照顾好公主,才使得公主跌落山崖。”可人在此时出声道。这皇帝总要有个台阶下。
“上官可人?”皓天扫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然而那笑却是不怀好意,让人看得心里发毛。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们是约好了一起失踪的么?知不知道昨晚朕指挥大批禁卫军开辟山路一直到凌晨?”说罢他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们都闲得慌,不如现在就去帮禁卫军一起,搬石头。”
两人眼里同时流露出惊讶之色。搬石头?他们一夜没睡好,居然还要他们去做苦力,这皓天摆明了在整他们。
皓天依旧不为所动地道:“现在就去。”
最后通牒一下,承欢和可人也只有认命地跟着去休整被山石冲垮的山路。
“我又连累你了。”承欢无奈地撇撇嘴。
可人却显得很淡然,只听他云淡风轻地道:“无所谓,以前在山上我都被师父罚惯了。”
“你师父经常罚你吗?”
“嗯。”
承欢见他点点头,不愿再多说什么,便问:“先王葬到安阜山去,你就可以顺便见见你师父了,会不会觉得很开心?”
可人听后干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作答。他怎么会开心,他恨不得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看到承欢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自己,内心便知,外人是难以明白他对那儿以及那儿的人的感情。那是一种复杂的,既爱又恨的感情。过去的二十年就好像生活在牢笼中一般。被师父鞭笞,一刻不敢松懈。身边的师兄弟也都不是善类,再加上他自小沉默孤僻,便连个朋友都没有。是的,没有朋友,他也一样能够过得很好。可是上天偏偏如此爱捉弄人,在他不需要朋友的时候赐给他一个,在他习惯了有朋友的时候,又将他夺走。就好像无声的嘲弄一般,将他伤得够彻底。
现在他离开了那里,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过看起来,无非是又走进了另一个牢笼,始终逃不开被囚禁的命运。
回到山庄已经是日落时分,承欢和可人皆是满身疲倦。刚一踏进门便看见上官无盐站在他们面前,一身素衣,笑得自在。
“你们回来了?”他淡淡地问着,一脸欠揍的幸灾乐祸相。
上官可人“嗯”了声,承欢则走上前揍了一拳在他的肩上。
无盐假装吃痛得“哎呀呀”直叫,承欢见状又上去补了一拳。
“叫你再装。”她威胁地道。
“不敢了不敢了。”他连连摆手,转而又对可人道,“可人,总管在花园等我们,走吧。”
总管要见他,八成是知道了昨晚的事,铁定逃不了一顿训斥了。
落日霞晖,荒芜的花园内一处亭子里,站着一身长衫的张迁流。可人同无盐走过去,道了声“张总管”。
“两位少爷。”他恭敬地道。
“大少爷,”他对着可人道,“原本迁流身为下人是不应该多嘴的,不过如今正处于非常时期,两位少爷应当多为上官家考虑考虑,切记不能招惹到皇上。”
“张总管不要这么说,”可人道,“可人心里明白,以后定当加倍注意。”
张迁流在上官家的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很显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仅仅是个总管而已。虽然上官家的总管地位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辖各个生意,权力集中,但张迁流的程度远不止于此。
因此,无论是可人,还是无盐,都对他敬重有加。
“如此便好。”他沉声道,“明日便要启程了,皇上会亲自去安臣县把先皇的遗体接到安阜山去。到时候免不了还要有一番舟车劳顿,你们回去早些休息吧。”
“嗯。”他俩点点头。
告别了张迁流以后,两人朝各自的卧房走去。半路上,无盐发问道:“你们是怎么逃过侍卫的法眼偷溜出去的?怎么也不叫上我?真没义气。”他一边讲一边摆出一副哀怨的神情。
可人听后伸直了手臂指了指远处的一条路。
“什么?”无盐望着它挑了挑眉,不甚明白。
“那儿有一条开满茶花的路,那条路通往山上,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出去了。”可人淡淡地解释道。
无盐听后略微一惊,眼神不可思议地闪烁着,“茶花?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开满茶花?”
可人摇了摇头,道:“这点我也想不通。各种极品和名种都有,连最顶级的玉羞也有。”
“是吗?”无盐微微眯了眯眼,眉宇间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大队人马再次出发,浩浩荡荡地往安臣县赶去。经过几日的星夜兼程后,终于在既定的发丧之日前一天到达。
安臣县乃是南方的一个小县,称得上是个鱼米之乡。先皇看中了此处远离京城,且风景秀丽,于是在这里安置了一个别院,以此度过余生。人们都很好奇一个坐拥天下的君王何以会甘愿放弃王位,在一个小地方平平淡淡聊此余生。如今到了这里,净可以睁大眼睛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安臣县的县令知道皇上要驾临,早已恭候多时,率领全县百姓出城迎接。高大的车鸾缓缓驶入,首先是皇帝的,后面紧跟着太后,妃嫔等等。两侧的禁卫军高举旗帜,保驾护航。整齐的步伐,严肃的军容,让人不敢直视。
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终于走完了,在老百姓的热烈欢迎下,皓天等人被请进了县内的驿馆。
安臣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却先后来了两位皇帝,让县里的百姓都惶恐不已。县老爷更是胆战心惊地伺候着,唯恐稍有不慎就掉了脑袋。毕竟,皓天的铁血威名早已天下皆知,且此番前来是为他的父亲——皓仪的前一任皇帝皓澜办丧事的,丝毫马虎不得。
“皇上,您看,您是先去安臣别院探望先皇的遗体呢,还是……”当所有人安顿好之后,县老爷恭恭敬敬地站在皓天身边问道。
太后和妃嫔都被伺候着做着喝茶,听他这么问,便都把目光投向了皓天,等他做决定。按理说刚到这里是应该先去瞻仰先皇仪容的,县令这么提议也确实有根有据。
谁知皓天却一脸淡然,横眉看着他冷淡地问道:“安臣县令,你是不是忘了给朕接风洗尘了?”
县令一听,惊得直冒冷汗,连连道:“不敢不敢,接风洗尘早,早就……”
皓天不等他结巴完,便扬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母后她们也都累了。今天就暂且将先皇的事搁置一下吧,反正明日出殡时就能看到了,也跑不了。”说完他又转头对贴身近侍道:“你即刻赶去安阜山,通知清明玉道长,叫他打点好一切。”
“是。”侍从干脆的领命。
众人听了他的一席话,虽然惊讶,却未敢出声,只听凭他的吩咐,来到安臣县最最豪华的酒楼。
太后的脸色一路都不太好。而其他人心中显然都各有所思。皓天就连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如此淡漠的态度,简直冷血到无以复加。而承欢心里却知道,他对先皇的恨源于儿时的种种遭遇,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来源于阮华公主,她的母亲。一个小孩子在腥风血雨的王权下长大,成日里都是无形的刀光剑影,他怎能不怨他的父皇,那个将他无情地推向风口浪尖的人。
那个只顾自己逍遥,不管儿子死活的人。
然而承欢并不知道,皓天对皓澜的恨,多半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此时皓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将周围所有人的惊讶和猜测都镇压了下去。只听他开口道:“都坐吧。”
酒楼内摆了十几桌宴席,皓天坐的这一桌最大,上官可人和上官无盐也陪同坐下。
皓天的两侧分别坐着县令和皇太后。然皓天左右瞟了一眼,冷冷地道:“夏承欢,你过来。”
承欢原本坐在可人旁边,听皓天这么一说,虽不甘愿,却也只好起身。县令谄笑着忙给她让位,自己随后坐到她的位置上去。
太后看了一眼,沉住气道:“皇儿,可以上菜了。”
“嗯,没听到太后说饿了吗?”他沉声对县令道。
“是是。”县令忙应声,扯着嗓子喊道,“上菜!”
菜肴一道道地呈上来,色泽鲜美,花式繁多,看样子是花了不少心思。县令一边帮着布菜,一边道:“皇上,太后,这些都是我们安臣县的特色菜肴,招呼不周,还请皇上太后包含。”
可人看着面前花里胡哨的菜式,只觉得没什么食欲,随随便便吃了几口就不怎么动筷子了。
无盐撞了撞他,轻声道:“这里可不是自己家,不喜欢吃也要吃。”和皇上同在一桌,哪有他挑食的份。
“蜜汁鸡柳不是你喜欢的吗?多吃点。”说着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碗里。
可人看着碗里的食物,却始终吊不起一点胃口。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好些日子了,要说是因为辣的缘故那也太扯了,都过去多久了?
无盐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正吃到一半,突然一声惊响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群蒙面的粉衣女子破窗而入,手持长剑直攻皓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所有人都尖叫起来。县令更是傻愣愣地完全没了分寸,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
在他的地头居然有人行刺皇上,他的项上人头怕是就要和脖子分家了。
守在酒楼外的禁卫军听到动静,忙火速赶来护驾。
皓天感觉背后有人来袭,早已洞察先机,一个翻身便躲了过去。伸手架住向他刺来的几把剑,手腕一翻,随着“咔嚓”一声,断剑掉落在地。蒙面女子随即扬手洒出一阵粉末,皓天的眼睛一下子感到剧烈的刺痛感。
场面十分混乱,刺客人数很多,明显是有备而来,准备充足,一心一意只想夺得皓天的性命。
“皓天!”随着耳边一声呼唤,皓天感到手臂一紧,一只纤弱的手已经搭了上来,“快走。”是承欢急促的声音。
他被承欢拉着走了几步,后面的刺客却紧追不舍。一阵寒光闪过,尾随而来的刀剑被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快带皇上离开。”是无盐。
只见他身形飘渺,手中的长剑运用得灵动自如,犹如灵蛇一般直击要害。没想到他打起架来都这么优雅从容。不料蒙面女子故技重施,甩出有毒的粉末,无盐虽已及时躲避,却在此时给了她们可乘之机,一剑刺中他的心口。
蜂拥而至的禁卫军将刺客团团围住。
“给朕留活口!”皓天冷冷地下命令道。
被包围的人见同伙全被剿灭,于是纷纷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承欢细心地用药酒给他擦拭眼睛,复明后的皓天看了她一眼,立马冲上酒楼。
“人呢?”
禁卫军首领惭愧地道:“全死了。”
“什么?”他暴怒,他没允许她们死,她们怎么可以死!这群胆大包天的贱民。
“皇上息怒,臣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首领忙道,“好在没有人受伤,只是让太后和皇妃们受惊了。”
“皇上,无盐公子受伤了。”一个侍卫上前禀报道。
此时无盐已经昏迷,上官可人扶着他往外走。皓天看了他一眼,知道刚才混乱中是他出手相救,便严肃道:“快宣御医!”
“皇上,我们这次出来没带御医。”旁边一个声音弱弱地提醒道。
皓天脸色一凛,眼神冷冷地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县令。禁卫军首领见状明白他的意思,几个大步走上去就将他提了起来,扔到皓天面前。
“快去把你们县最好的大夫叫来!快去!”
“是是是……”被吓得三魂缺了七魄的县令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你们几个送太后和皇后她们回驿馆,其余的人跟朕走。”
“皇上。”司马楚儿唤了声,走到他身边,“臣妾和你一起。”
皓天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即走了出去。
云贵妃和怜贵妃都吓得不轻,看到皇上离开才反应过来,在后面叫道:“皇上当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