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幻儿揉着惺忪双眼起了床出屋练武的时候,惊喜见到灵梦与明依正坐在凉亭里煮茶。
幻儿高兴跑下阶道:“姊姊,你何时回来的?”
灵梦双眼通红,抬头看向幻儿,嘴角浅笑招手道:“幻儿过来。”幻儿走入亭内,灵梦拉了她在琴桌前坐下。
幻儿笑道:“姊姊要考我了么?幻儿可没偷懒。”说着,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托擘抹挑勾,吟猱绰注撞,不一时,便弹奏了一曲《清心咒》出来,虽略显生熟,却已天然成音。
灵梦愣住了!她望着幻儿额头汗珠渐渗,心中怜疼,唤了声:“幻儿——”
幻儿仍凝神专注弹奏,并未听到灵梦唤她。灵梦见此心中越发痛惜,突然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教她学《清心咒》,难道她一早就有心要教幻儿《天外魔音》么?
一时幻儿弹毕,长缓了口气,抬头看向灵梦方要说什么,却见灵梦眼里噙着泪花,一慌道:“姊姊,你怎么了?是幻儿弹的不好么?”
灵梦听了幻儿这句,眼眶越发湿了圈。她宁愿幻儿像子娴一般淘气,也不想她这般乖巧听话。幻儿只要说上一句“我不要再弹了。”灵梦便可不再叫她学琴,可幻儿从未那样说过,她从不违逆姊姊的话,她对灵梦的尊崇一如灵梦当初尊崇万俟王后一般。
“幻儿弹的很好。”灵梦微微一笑,将一双素练递给她道:“去练双飞练与姊姊看。”
幻儿见此发了愁。她素来不喜欢练武,这双飞练她舞了几日就扔下了,每日只专心弹琴。可眼前灵梦看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出了亭子。
亭内灵梦看着幻儿将一双素练舞得越发软绵绵的,无一点精进,娥眉一蹙,唤了她停下严色问道:“幻儿,倘若姊姊不在你身边了,你能保护好自己么?”
幻儿望向灵梦不解笑道:“姊姊怎会不在幻儿身边呢?有姊姊在,幻儿什么都不怕。”
灵梦听罢重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回身向身后明依道:“明依,去取《天外魔音》琴谱来。”
明依一愣,吃惊道:“公主,你…要教幻儿《天外魔音》么?”
灵梦沉声道:“去取!”
明依站着不动,切声道:“公主,幻儿才十岁…”
灵梦面色一变,生气道:“我十二岁就已是素女统领了,可她到现在连双飞练都舞不好,每日只想着有人在身边保护她!去取琴谱!”
明依吓了跳,只得回屋取琴谱去了。亭外幻儿亦吓了跳,她从未见到灵梦生这么大的气,一时怔怔望着。
这厢素颜自前面走来,远远见幻儿呆立在亭外,就知在挨训了。方下桥问了句:“这又是怎么了?”便见明依自屋里出来,将一本琴谱放在灵梦身边桌上。
灵梦朝幻儿正色道:“你既已学会了《清心咒》,这《天外魔音》便也不难学会,拿了谱子去后山去练。”
素颜一听灵梦要幻儿学《天外魔音》,忙上来将幻儿掩在身后向灵梦笑道:“公主说笑呢,幻儿才多大点人儿,这《天外魔音》学会了也是有害无益,不练也罢。”
灵梦冷喝道:“帮她将琴抱后山去!”
素颜知灵梦这次是铁了心要幻儿学琴,无奈道:“好歹叫她吃过早饭再去。”说罢,便推着幻儿往前边吃早饭去。
“素颜——”素颜方背过身去,便听得身后灵梦唤她道:“你背着我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
素颜面上一红,轻咬了咬唇转过身来。
灵梦神色黯然道:“现在做什么都已迟了,将差走的人都招回来吧。以后明依会是素女统领,幻儿才是你们要保护的公主。”说着起身往屋里去了。
素颜听了鼻子一酸,泪直在眼眶打转,转身牵了幻儿疾步过桥走了。
灵梦狠了心要幻儿在一月之内学成《天外魔音》,因每日一早饭后便督促着幻儿往后山空旷处弹奏。可那《天外魔音》琴谱技法远比《清心咒》复杂,幻儿年幼多有不懂,灵梦只得口授心传。二十日下来,幻儿已尽得其授,直弹得后山那一片林子里鸟兽飞尽走绝,可亦梦殚精竭虑,却越显憔悴了些。
这日,灵梦正坐在屋内对着锦匣里那一对翡玉鸳鸯暗自垂泪。素颜突然慌张闯进门道:“公主不好了,幻儿…幻儿她走火入魔停不下了,姊妹们都近不了她,您快去看看。”
灵梦听罢一惊,急跟了素颜出门,边往后山疾走边道:“弹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任谁都唤不转她。”
一到后山,灵梦远远便听见一阵铮铮噪响,众人都躲在一边站着,又都焦急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对面不远处一块大石桌上,幻儿盘膝坐在石桌前,面上已一片苍白,手指只顾在琴弦上闪电般拔挑着。
“幻儿——”灵梦高声唤了声,已管不得许多,只迎着魔音跃过身去,一脚将琴自桌上踢飞了出去。
幻儿双手一空,蓦地一怔,紧接着便昏倒在地。灵梦站定身,只觉心口一疼,突然就“噗”的喷了口血出来,亦栽下身去。
幻儿年纪尚小,又一直身在深谷,七情六欲尚且懵懂未开,因《天外魔音》倒侵扰不了她几分,只一时被迷住心致,过不了多久便醒转了过来。可灵梦不同,她此时正为情苦,心思烦乱,那魔音便趁虚而入,肆意滋蔓,是以她稍有情绪不稳,便要心生异幻,双耳轰鸣痛苦不堪。
明依喂灵梦服了些静心汤药后仍不管用,只得叫已很是精疲力竭的幻儿坐在床前为灵梦弹奏《清心咒》清除心魔,一连几日,灵梦方好转了过来。
王宫
月神殿上,离疆王方打着哈欠挥手退朝,殿内突撞进一个金甲人来,身材高大英武逼人,与躬身退殿的朝臣们撞了个满怀。众臣一惊,未来及回头看时,那人身形一闪已走至离疆王面前。
离疆王一见到那人登如被人醍醐灌顶一般,瞌睡全无,失声道:“锦川——”
“你要嫁了她?”
大将军锦川手把着腰间佩剑,箭步跨入殿堂,既不将剑卸去,亦不行什么君臣之礼,怒目对着殿上离疆王厉声质问,声音洪亮如钟,直震宇殿。
座上离疆王一听恼了,喝声道:“放肆!不经召唤私离边城,你想造反么?还不给孤王滚回去守城!”
众人一听离疆王暴怒,忙上前拉大将军出殿。锦川一展臂将众人推了个趔趄,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怒声道:“我死守着这座凡间土城,只因这城里有她,可若她不在了,我还守着座空城做什么!”
锦川说罢,一甩斗篷流星大步走出殿去。他得去找她,他一路自天界跌落凡尘,好不容易方寻到她,又好不容易方与她心心相印。她早已是他的,又怎能被嫁到车臣国去。
座上离疆王直气得要效着乐正敏那般掏胸顿足。颤巍巍指着殿外道:“好…好…就你们有驴脾气…”说着一扬手将桌案推翻在地,昏了头似的咆哮了句:“我也有!”
沁心谷里,灵梦下了床坐在镜奁前,任明依为她梳发。一时幻儿探身进来,见灵梦坐在镜前,高兴道:“姊姊,你好了么?”
灵梦自镜里望着幻儿,见她小脸越发瘦了,双手背后站着,转过身向她唤道:“幻儿过来。”
幻儿向前小迈了步,灵梦望着她,起身将幻儿双手自背后拉了过来,竟见她双手手指上绕满了纱布。灵梦心里顿时一酸,一把将幻儿搂进怀里落泪道:“幻儿,以后再也不用弹琴了…姊姊再也不会逼你弹琴了…”
锦川一路飞马冲撞出宫,傍晚时分回到沁心谷。雅闲居里,灵梦坐在床边,伸手将盛着那对翡玉鸳鸯的锦匣放进床帐内,又对着那锦匣发呆。
门“吱”的被人一推,锦川立在门口,一身风尘。
灵梦站起身望向门口,望着眼前日思夜想之人,痴痴道:“你怎么…回来了?”只说了这一句,泪已滑落了下来。
锦川过去一把将灵梦搂进怀里,心中锥痛,星眼含泪道:“我怎么能不回来…你这是怎么了,梦?你从不会这样的…你怎么能答应呢?”他是知道她的,只要她不愿意,没人可以逼迫得了她,也没人敢来逼她。
灵梦依在锦川怀里泣不成声,泪如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你忘了么?”锦川紧搂着灵梦道:“你答应同我寻一处幽静处,我们会开一片园子种花种菜,会养两只小兽,还会生几个孩子…”
“可幻儿…她才十岁啊…”灵梦俯在锦川肩头颤身落泪道。
锦川紧搂住灵梦道:“梦,你不必担心幻儿的,她不会有事…倒是你…梦,我们走吧,远走高飞…”
“锦川,你在说些什么?”灵梦推开锦川,双目疑惑望着锦川摇头道:“你怎能这么说?我们走了,幻儿呢?她才十岁,我怎能忍心叫她嫁去车臣受人糟蹋!”
“你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她!”锦川双目通红,紧抓住灵梦双肩大声道,“梦,你为何就不明白?幻儿她是天界玉蝶仙子转世,她生来就有圣蝶女神保佑着,她根本就不需要你来护着!她不需要你护着她你懂么?”
“可她现在是幻儿!”灵梦挣脱锦川双手背过身道,“我不管她是谁转世,我只知道她是幻儿,是万俟母亲在这世间唯留下的一股血脉,是我最亲的妹妹…我只知道我若走了,她就一定会被嫁去车臣…”
“锦川…”灵梦回身,泪眼望着满面凄然的锦川,伸手抚摸着他因风吹日晒而略显黝黑粗糙的面庞,往他干涩双唇上深深吻了上去。事到如今,她还能再承诺他些什么?又还能让他再承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