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泰殿
离疆王经锦川光天化日里那么一行刺,惊吓过度,没几时便卧倒在床,召了十多位太医守在床前,可一闭眼,脑子里老晃着锦川长剑迫近他喉头那一幕,时时惊呼而醒,便再也不敢睡去。
乐正敏难得温柔贤惠的亲自捧着药碗坐在床边喂离疆王喝药,边喂边道:“唉,连赫赫威名的大将军都干出这等忤逆之事来,若传出去了,诸臣都跟着有样学样儿的话…啧啧…”
离疆王一把推开药匙怒道:“你这什么意思?巴不得孤王被逼下王位么?”
乐正敏连赔笑道:“啊唷,陛下息怒!您是君我是后,我怎会盼着您被逼退王位呢?我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别忘了,锦川那小子掌管仙落军权已有些年岁了,麾下岂会没有一批忠将死士?若真闹将起来,陛下可就是外忧内患了!”
离疆王扶着头头疼道:“孤王何不是为此烦心。”
乐正敏道:“所以陛下更不可将大将军行刺之事张扬出去。”
离疆王一听急道:“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孤王还要将他像神明一般奉着?”
乐正敏略微思了下笑道:“陛下可将他软禁了,对外只宣称大将军身患重疾,便可顺理成章的命人接管军务,朝中诸臣与边疆那些将士自不会再怀疑什么。”
离疆王听罢点了点头,却又将双目紧盯向乐正敏,一脸疑色。
乐正敏见此笑道:“陛下为何这般看着我?”
离疆王冷笑道:“就你那猪脑袋,只有动歪脑筋时才会开窍。说吧,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乐正敏听他这么一说,索性不绕弯子了,涎皮笑道:“陛下觉得众武官中,有谁能比淳儿更能胜任大将军之职?”
离疆王凝眉思索了会儿,摆手道:“他年纪尚小。好啦,你回宫去吧!”
乐正敏一听离疆王并未开口应允,心中一急便犯浑道:“陛下可别忘了,淳儿今日可救了您一命!”
离疆王听了这句眉头登如挽了个疙瘩一般,怒对着乐正敏喝声道:“滚!”。
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没有人愿意被别人逼着“涌泉”的,更莫说是至尊帝王。离疆王本就不愿外戚参政,可乐正敏偏不识趣,妄想将乐正家族壮大起来,这令离疆王十分反感。
乐正敏听了那一声“滚”,微怔了下,咬了咬唇,“抖擞”着身子气冲冲走出宫去。
赶走了乐正敏,离疆王方要躺下身去好好歇息一会儿,宫里那位侍监突急匆匆跑了进来,近前时又放缓了脚步,躬身道:“陛下,长公主回来了。”
车臣国迎亲的使臣可是一早就抵达宫外驿馆了,离疆王担心灵梦一去不回,可一直都揪着颗心。当下听说灵梦回宫来了,不由松了口气,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
离疆王方说完这句,心头猛的一惊,直起身惊愕道:“什么?回来了?”又慌忙朝那侍监挥手急道:“说孤王不在宫里!别叫她进来!”说着,忙拉了被子便要躲了进去,却听到宫外传来灵梦一声厉喝:“让开——”
灵梦冷面凝霜闯进了离疆王寝宫,双目盯住榻上离疆王瞋目问道:“他呢?”
离疆王一听便来气了,一把将被褥自面上拿下,直起身怒道:“他差点要了孤王性命!”
“他呢?”灵梦一厉声,声音响彻寝宫。
离疆王气得浑身直哆嗦,那侍监见此忙向灵梦道:“大将军在天牢里。”
灵梦听罢转身便走。离疆王一把将手边那碗汤药打翻在地,颤身吼道:“一帮放肆的东西!”
寝宫里众宫人们登时跪了一地,直告饶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离疆王颤作一团捶床怒道:“都盼着孤王早死!都巴不得孤王早死是吧?好!好…孤王偏不死给你们看!”
天牢里,乐正敏正指挥着狱卒将锦川缚在刑架上,一个劲儿的往死里抽着这位“逆臣贼子”。她动不了灵梦及那帮放肆的丫头,自然将所有怨气全撒在锦川身上。何况锦川一死,她亲侄儿乐正淳便可顺理成章受封大将军之职,自此乐正家族会因着这位少年得志的大将军而光耀起来,待乐正淳把稳了军权,她自有法子叫乐正亲族之人个个入朝为官做宰,一如当年万俟家族那般显赫。
乐正敏边沉醉于光耀家族门楣的美梦,一边喝令狱卒往死里鞭打着锦川。
刑架上锦川身上阵阵刺痛,皮肤已被鞭上尖刺勾挑得血肉模糊。沙场征战这数载以来,锦川尚且从未经受过这般疼痛,亦从未料想过肉身之疼会令人如此痛不欲声。那每一鞭刺痛都令他心中越发痛恨自己,痛恨这肉身凡胎未能让他杀了那昏君,更痛恨他竟然不能保护得了灵梦。
“住手!”
牢房外突然传入一声厉叱,直将乐正敏自美梦中惊了出来,跳身缩至一边。
“锦川——”
灵梦望着刑架上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不醒人世的锦川,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一把将为首一名狱卒手中长鞭夺下,又“刷”的一鞭甩在那两名狱卒身上。
那两名狱卒一声痛叫,慌忙伏身在地。
灵梦命人将锦川背进灵琇宫里,乐正敏亦跟了去,她得确定下锦川是否已咽了气了,可待看到灵梦将人放躺在寝宫床上,又解开锦川外衣时,乐正敏皮痒痒了,直指着灵梦叫唤道:
“好个不要脸的丫头!纵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出阁前也知与男人避讳。你倒好,一国堂堂长公主竟将个大男人放在自己床上宽衣解带,仙落国的体统都被你…”
“啪——”,灵梦回手一记耳光甩在乐正敏脸上,怒目瞪着捂着半边面颊的乐正敏道:“不想逼我将鞭子尽数还给你的话,给我滚!”
乐正敏眼泪汪汪,捂着半边已高肿起来的面颊,恼羞不已,方要逞强行凶,素颜一鞭挥了过来。乐正敏“啊唷”一声尖叫,跳脚出了寝宫。
这厢,明依端了盆清水放在凳上,又回身取了瓶金创药来,灵梦为锦川把了会儿脉,回身道了句:“出去!”
素颜与明依将寝室门关闭了退出身去。
灵梦望着锦川衣上那一道道密密麻麻被刺勾挑得破烂不堪的血印子,颤抖着双手小心解开衣襟,将已模糊一片的血肉与衣服分开,禁不住泪如雨下……
眼前昏躺的这个男人,曾经说过只有她才能伤得到他,可现在,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一盆清水很快被鲜血浸红,灵梦为锦川清洗罢伤口,将金创药细细涂抹在道道伤口上。锦川渐渐有了意识,睁开眼来看到灵梦就坐在他身边,心中一痛道:“我没有守护好你…”
灵梦心中酸楚,紧紧握住锦川手心道:“不,你一直都守着我的心,一直守着…”
锦川伸手自她一对聚拢眉尖抚过,眼里渗出泪来。为何?为何他能抚平她娥眉舒展,却抚不平她心头团蹙的那股哀伤?
锦川此刻很想对灵梦说“梦,跟我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乱世纷争。”他知道,只要她愿意,没人能阻止得了他们私逃;可他更知道,她不会那么做。她受汝言女王临终托付,不会袖手看着仙落国势衰落,她又一心要报万俟王后养育之恩,更不会让幻儿嫁到车臣国去…她是不会安心与他避世隐居的。
倘若真如灵梦所说那样,当初是锦川自乞丐窝里拣回的她,而不是万俟王后,那她就不必背负那许多重担。
灵梦一直都知道锦川心中此刻想对她说什么,亦知道他盼望着她说些什么,可时值今日,再多的言语只会增添心头的痛苦与哀伤,结果她仍是要离他而去,他亦只能看着她离开。
处身于这纷杂乱世里,再美的誓约都会被尘俗污浊得苍白无力。灵梦望着锦川左肩犹存的那一排牙印,轻轻枕在他肩头,闭上了双眼。她多想永远这般躺在他身边,抛弃尘世中的一切,只与他这么躺着,直到永远。
古今红颜多薄命,从来英雄难善终。
边疆急奏,车臣与仙落两国联姻在即,却又突然与紫影国联合攻打微山城。两国联兵令仙落大军促不急防,微山城失守。离疆王听到急奏大惊失色,而车臣却派来使臣,说是车臣国王担心仙落背信毁婚,暂驻微山城池。
车臣国背信在先,朝中诸臣纷纷上奏请求离疆王解除与车臣联姻,可离疆王已狠了心要将灵梦打发走,反听信嬖臣岖崎之言,声言要将微山城当作嫁妆赠与车臣,如此一来,微山城便不至落在紫影国手中。
离疆王心里明白,灵梦断不会令微山城划入异国疆界。微山城归属车臣之后,她定会设法将它还回仙落。
本就是一场极不令人欢喜的联姻,因离疆王割城之事而更蒙上一层屈辱。而亲身忍受这屈辱与嘲讽的,是整个东域之地最为绝世无双的玉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