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竟是昨天那个要我再弹一曲的老头。呼吸停顿,懊恼自心中升腾而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在宫中,除了皇上,谁敢穿这一身明黄?!
“十五怎么样了?”老头床前坐下,眉头紧锁,望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十五爷,眼中有深深的痛惜。
我在震惊中缓缓起身,即使隔着数尺的距离,仍能感到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形压力。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难怪他眉宇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难怪他总是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压力感,难怪他的目光犹如能洞穿一切事物般锐利,原来,他就是清王朝最著名的皇帝,康熙爷。
静谧中只有张太医清清楚楚的话语在半空中回响:“回皇上,刺客的剑刺偏了一寸,没有伤及要害。不过由于路途遥远,十五阿哥失血过多,至今仍昏迷不醒。”
“那他会不会……”康熙失声道。
“十五阿哥身体强健,定能渡过此劫……”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一阵阵的头昏脑胀。后来张太医说了什么,我一句话也没听到。“十五阿哥”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中上下翻腾,我用手捂住嘴,死死抑制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呼,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没有人会对这个称谓表现惊讶,除了我。是我后知后觉,那么大的一个庭院,那么多的丫环跟班随身侍候,那么多前朝的文人墨客的真迹挂在书房的墙上,我怎么就那么武断地把他归并为侍卫一类呢?!
可是,我看了那么多的小说与电视剧,根本没提到过有十五阿哥这个人物啊!不会是私生的吧?!
屋外大雨滂沱,我望着雨幕怔怔出神,难道,所有的真相都要在这雷鸣电闪之夜才能浮出水面吗?
皇上何时走掉,人群何时散去,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守护在房间四周的护卫已经撤了,丫环们惶恐不安地跑来跑去,乱在一团。庭院里飘起了浓浓的中药味。那苦苦的、涩涩的味道是我一向最怕闻的。我用丝绢捂了捂鼻子,忽又觉得这样不妥,别人见我这样子,要是以为我心存嫌弃就不好了。
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我轻移莲步走向十五阿哥的房间。
房门微掩。屋里燃起了上好的龙涎香,清幽的气息驱走了我心中被中药刺激出来的阵阵不适。
推门而入,见十五爷静静地躺在床上,了无声息,仿佛没了生命的迹象。血迹斑斑的外衣已经褪去,胸前被厚厚的纱布层层缠绕着,饶是如此,那殷红的鲜血仍是顽固地从洁白的纱布中渗透出来,鲜艳而刺目。
宫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止血效果也非凡。但是,再好的治外伤的药,也不可能瞬间使血小板凝聚,阻碍血液的溢流,只要延缓它流动的速度就可以了。这点我倒是不担心,张大太医的高超医术我是挺佩服的,说起来,我这条小命也还是他捡回来的。
此时此刻的十五爷,哦不对,应该说是十五阿哥才对。由于大量失血的缘故,英俊的脸庞苍白如纸,光洁饱满的额头,缀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紫芪正用干净的湿毛巾轻柔地给他擦拭着。
昔日英挺的剑眉紧紧地锁在一起,令人有一种忍不住想去抚平的冲动。难道即使在昏迷中,他也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吗?我的心一阵抽紧。我承认我是一个比较冷血的人,心中总是觉得自己与这群古人有着格格不入的思想与生活方式,私下里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可是,我忘了,友情是无国界的,没有刻意的标准与模式,就如我与这位大清王国的十五阿哥。何况又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他对我也不错,至少,没有摆他那大清王朝贵族王子的架子,就冲这一点,足以让我把他当成朋友。
如今,我这位古代朋友就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怎么令人不担心?
熬好的药汗马上被端了上来。紫芪接过,细心地吹凉,再用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给十五爷喂下。
紫芪真是一个细心到了极致的丫环,如此烦琐的侍奉人的差事,居然能做得这般的温柔得体,有条不紊,明快流畅,反使人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较之现代那些专属护士好太多了。也难怪,这些古人,由于背景条件的限制,一生下来便注定了生命的富贵与贫贱,为了谋生,自会有一技之长,不然的话,那只有挨饿的份了。
我踱到旁边的橱窗前,上好的红木雕刻着精致的流云花卉图样,栩栩如生。橱窗微敞,里面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就有几十个。看来大清王子的命就是娇贵,在宫里头那些名贵药材跟草一样不值钱,单是治外伤的药居然开了这么多。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那些公子哥、官宦小姐、大臣官吏们送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子,不管是大病小痛都能震撼整个朝堂。
顺手拿了一个小瓶子,触手微凉,居然是用玉做成的。好别致的玉瓶,晶莹剔透的小小空间里,隐约可见几粒丹红的小丸子。瓶身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七个小字:“云南白药保命籽”。奇怪!云南白药不是白色的吗?怎么变成红色的了?我的脑子里在飞快地转圈圈,我对药材不懂行,对玉器也不太懂行,如果除去这里面的丹药,只单单这个精致的玉瓶,恐怕也值上十两八两的银子吧?
忽然,紫芪放下药碗,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愕然转身,望定紫芪。坚强如紫芪,她是从来不痛哭失声的,哪怕在初闻噩耗时,即使泪水在脸上淌成小溪,也强忍心中的悲痛,把嘴唇咬得血迹斑斑,不让自己哭出声响。现在,她是怎么了?
我双手扶住她抽搐的双肩,低声问道:“怎么了?”或许是感受到了来自我掌心的力量,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断断续续地说道:“十五爷昏迷不醒,药根本喂不进去……张太医说,说要是熬不过今晚,恐怕就……”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自明净如秋水的双眸中滚落,一时间,语音哽咽,竟说不下去。
听到她这么一说,在旁边垂手而立等候吩咐的两个小丫环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四起,整间屋子一片乌云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