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哥、刘先生,你家开火了呀,能不能让我们借点火呀。”一群不过七八岁的小鬼哗啦得跑了过来,跑到厨房旁边眼巴巴得看着刘彰,孙阑倚在门旁,静静得看着少年并不精致,也谈不上什么很多棱角的脸。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不过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给人带来希望,现在城南的孩子不就是因为他搬了进来,多了那么多欢笑声嘛。
不过,显然笑吟吟得看着孩子们取火的刘彰有另外一份体悟。每次看着这些孩子,刘彰总能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早些年,阿爸阿妈阿哥都还在的时候,这阿爸和大哥整完船上的活就累得要命,往榻上一躺都能呼呼睡过去。二哥也不知道到底弄什么营生,反正每天走得早回得晚,不过看在他总是能找到些闲钱补贴家里,阿爸好像也懒得说他。
那时候阿娘和嫂子轮着做饭,然后催着自己带些破纸去外面等着,反正自己年岁小,人家再不愿意,可是也不会同孩子过不去。如果看到哪一户的炊烟冒了出来,就立马跑过去把火给接回家。虽然早已经不记得两位哥哥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那生不出孩子和大哥离异的嫂嫂到底如何。但是这一段因为火折子太贵而能省就省的日子,就像着拿刀刻在心中似的。要不就是没借到火种,一家子无奈的拿出那珍藏已久的火折子用了起来。大多数时候,邻家那些大叔大婶却都是像着自己现在一般笑着看着,等着邻家的孩子借完火。自己也同这些孩子一般道完些谢,小心翼翼的跑回家,既是怕跑太慢,会烧太多纸,又怕跑太快,不小心把火给灭了。现在回想而来,这也算得自己年少生活中,为数不多特别开心的东西吧。
不过后来为什么完全不同了呢,除了六叔还对着自己真诚些,其他人若是拉开板凳看笑话就好了,一点让人感受不到,没出五服的温情。
这时,刘彰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次回乡葬父,那时候自己只想着早日把阿爸和阿哥葬了,也没有带一个随从一人单马不说,还特别雇来号称整个大江上最快的船家。船上的那些水手讨论的自然是关于刘彰那些荒诞得传说。獐子不想知道自己留下了什么传说,只想着能快点回家,可是亲人都没了,自己还有家嘛,又怕自己看到阿爸的尸首忍不住哭出声来,獐子不由近乡情怯,越想,脑子就像酒糟一般搅得一团糊。
下了船,过了山阴、明州,离家乡就越来越近了。獐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一切烦恼,先找个客栈刮了方才长出来的软软的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沿官道急急向家走。这春季的太阳落得晚,过了酉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了下来。路两边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行人,旷野里吹来和睦的风,让人懒懒不想多动。
那一匹战马从蒙古人手中拿过来还是没被养熟,任彰子怎么呵斥,它也不愿意在这湿漉漉的地方跑得太快。没办法,刘彰只好跳下马背,牵着它向前走。循着炊烟的踪迹,刘彰慢慢走向自己的故乡。大半年不见,村子里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静静的,透着股安宁与祥和。他的家在村北靠河的角落里,很僻静。这几年家境不好,家中自然没人搭理这屋子的好坏,能住着就好,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何,却是像被翻新了一遍。所以庭院看着很整齐,虽是比不上真正的豪富之家,不过却透露着生气。过了戌时,这天总算慢慢黑了。
院子门都敞开着,好像有人在。离得老远,獐子就看见家里边的灯光。他把麻绳在旁边的树上一套,准备从那个不曾怎么被使用过的庭院侧身进家。他不想看着那些早些日子已经同自己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们的冷漠过了很久还让刘彰觉得浑身不自在。獐子没有心思和他们应酬,只想好好得给父兄办理后事,再多看几眼阿爸的花发,如果可以得话,自己情愿安安静静得给父兄守满三年孝。
院子里边的喧哗声很大,里面的人像是商量着什么分家产的事情似得。我们家还有什么家产好分,刘彰被自己的想法笑到,心中苦中作乐了起来。想着獐子加快脚步,将自己都藏进几棵柳树的阴影下。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好在方才刚点的灯,也没个悠闲的人出来。瞄到他的声影。
“咱们刘家能有今天,除了三十三郎,就全亏了宝林相公养得好儿子!他家也没个多余的地,不如就拿我家虎头山的地用了。”一个声音从院墙内传来,爽朗得声音带着不可质疑的语气。是长洋一房的伯生叔,獐子记得此人。当年就是此人在清明族里的酒宴,随便拿些东西给阿爸,就把自己阿爸赶出酒席。哪有清明赶走一房长辈的道理。哪怕我们那时候穷,刘彰想着这句话,心中不由有些黯然。那先前的愤怒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可不是么,眼下就是县城里,提起宝林相公,哪个不晓得他老人家造化大。养了个好儿子,我们怎么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下,这可是整个刘家的大事。家兄说了,佛陀那地给宝林哥!”说此话的人应该是族长东洋那房的伯源叔,当日正是他唆使着族长去了阿爸的族名,要不现在怎么也不会是刘宝林,而是正儿八经按着辈分的刘伯桂。
“嗨,獐子再有出息,还不是咱们刘家的晚辈!那事等獐子回来再说可好。”六叔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悲伤中隐约带着股自豪。他是唯一一个替阿爸去世伤心的人,獐子对着自己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这宝林,不,现在修了谱,他还是叫伯桂。他教子有方不假,这最紧要的是还不是宏盛府君坟找得好,当年可是有青嵩冒出来的!再说缺什么就说,包在我身上!咱们刘家这么多年就连出了两个贵人,一个是伯桂从河里捞出来的,一个是他自己带大的。他的坟怎么着也不能寒酸了,让别人笑了去!也不能风水差了,坏了运势!”又一个酸溜溜、不带一丝悲伤的声响穿过刘彰的耳朵,,除了族长大人老人家外,别人还真说不出来这等有档次的话。
“晓得了,还是等獐子回来再说吧。今天也不晚了,过两天獐子就回来了再商量也不迟。”六叔忠厚地说道,为难的语气让那亲切更加得深了。
“这就好,这就好。”族长一说这话,大伙也没什么好多说,只得随口找些话应和着,准备告辞。
六叔跟在一伙人身后地从门口走出来,老人的腰杆挺得笔直,从来都没有那么直过。刘彰那晚却是始终没有出了那柳树,其实,从他当年离开的那一瞬,过去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过去。他已经长大了,该负担起自己所要负责的一切。他不能再向小时候一样于困难和压力面前退缩、逃避,因为现在父亲去了,家里只剩下自己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在那给自己遮风挡雨。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让自己累了还能说说话。在两棵树的阴影中,刘彰终于彻底长大。
“谢谢刘先生,见过孙先生。”那些一路小跑的孩子取完火,有礼貌得声音唤醒了还在沉思中的刘彰、还有倚在墙边的孙阑。刘彰也不多说,仍是腼腆得笑了笑,说了声:“快点回去,别让家里等急了。”也算与那些孩子有些熟悉的孙阑也不多说话,只是挥手让他们快点回去。然后继续看着刘彰忙碌的声影,这个背影是如此的和善,也许这才是他真正适合的生活,孙阑心中略有些迟疑的想到,其实自己也想找一个人过这样的生活,可是。孙阑停止了自己的遐想,转身进了屋,慢慢得等着刘彰做完菜。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刘彰终于捧着他精雕细琢的菜出场了,不过他显然失望了,孙阑很喜欢今天的菜,不过脸上却是没有往日的欣喜。难道是她被自己猜出是女儿身生气了,刘彰对着自己心中说道,不过却是不敢和显然陷入沉思的孙阑提起这些事情。
“你看我做什么,吃饭呀。”终于有些回过神的孙阑脸上挤出些笑容,对着刘彰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不说出来,谁又真能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