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信陵君府里,赵夫人和吴娃虽照样看我不顺眼,但倒也没敢怎么刁难。我依旧做好自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见了她们仍照样行礼问好,尽量别让别人找到话柄找茬。
但偏偏魏假就在我尽力处理好关系的时候跑来了,还缠着我不放:“你还吐了我一身呢,你忘啦?现在就不理我了。”
“那是你活该!”我气愤地说,丝毫不为我吐了他一身而内疚不好意思,“如果可以,我还恨不得见你一次吐你一次!”
“为什么啊,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魏假委屈地说。
我瞪着他,难以抑制自己心中那把火:“你怎么能这么草芥人命,这么残忍呢!你知道吗,我宁愿他是死在战场,我也不愿看到他被你的狗吃掉!他也是一个人,是一个妈妈的儿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个为守卫国家而战的士兵,你不能仅仅因为你是一个公子就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你知道吗!”
“他们都是我的奴才,我想让他们活,他们才能活,我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生为那个时代的掌权者,或许真的无法理解我对生命的态度,平民百姓的生死在他们眼中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我冷笑着问他:“难道在你的眼中,你的狗真的比人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他也忽然被我问懵了,想了想说:“我的狗真的很重要!”
“比你自己的生命重要?”
魏假这回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比你父亲,比魏王的生命还重要?”
魏假赶紧摇摇头。
“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魏假突然像是被吓到一样,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说:“不!你重要!你比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要重要一千倍,一万倍!”
我露出胜利的微笑,魏假虽比我大几岁,但显然也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他那么做,只是觉得好玩,却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既然你承认人的生命是比狗重要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能那么漫不经心地去杀那么无辜的士兵呢?你要知道,他们是在守卫魏国的,是为国家的安定和统一而献身捐躯的,他们不是你那些狗的食物和训练品!你这么做,不但毫无益处,反而会引发很多不良后果,你想想,你这么做,你的士兵们见你毫不体恤他们,毫不重视他们,在你的眼里,他们连狗都不如,那么,他们还会为你拼命吗?但有一天你面临生命的危险,他们还会保护你吗?当有一天魏国被攻打被侵占,他们还会为你守卫你的国家吗?当有一天你死去,还会有人替你流下眼泪吗……”
魏假怔怔地听着我讲话,满脸凝重和愧疚,双眼迷茫地愣愣坐了许久。
我怕话说得太重了,吓到他了,于是轻轻拍着他的脸说:“你也别有心理压力,我话有点重,只要你以后不再这么做就好了!”
魏假点点头,绽开笑脸说:“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不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想法却如此深刻,与众不同。”
我也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魏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无限的向往和期待,喃喃地说:“你真美。”
我红了脸,用手捂住脸颊,瞪着他怒斥道:“少贫嘴!”
魏假抓过我的手贴在嘴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热切地说:“你跟了我好不好?”
我猛地抽回手,站起来生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大王没有,我的父亲也没有,他们都放任我杀人,放任我养狗,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像你这样教导我,跟我说贴心的话。”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假虽有最奢靡的物质生活,但却也有最空虚的内心世界。“我真的好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心跳加速,不能自已,我真的喜欢你,你和其他女子完全不一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听你说话,连看着你,我都觉得好幸福好满足。”
我被他哽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可怜兮兮的他,我又不忍心说出伤人的拒绝,我咳了一声,说:“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不不不,你错了!我说的不是朋友,我说的是夫人,我要你做我的夫人!”魏假急急地解释道。
“可我不爱狗的,我最讨厌最讨厌狗了。”我做出十分厌恶的表情说。
“那我不养狗了,我发誓!一条也不养!”
我晕。我怎么跟这个天真的青年讲清楚,即使他不养狗,即使他完全按照我的要求来,我们也是绝对肯定一定不可能的呢?该怎么讲,才能不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呢?我翻着白眼,狠下心说:“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魏假那表情,就像五雷轰顶,震惊得无以复加,连话也说不好:“真,真的?是,是信陵君吗?”
我非常抱歉地对他摇摇头说:“你不认识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所以你不用再问了。”
“不会的,不会的……”魏假难过得就要哭出来。
我赶紧叫来侍女送客,一个大男人的,可千万别在我这里哭,我可不会处理。
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魏假又三天两头就往我这里跑,他说我心里有人不怕,他要做他能做的一切来挽回我的心,每一次来都拿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像是要把他家的财宝都搬到这里来似的。我吓坏了,这样下去,难免引起别人的非议,我很生气,让他别再来,但魏假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照样有事没事就跑来,即使我经常不招待他,不理睬他,不收他的东西,他还是嘻嘻笑着,过几天又来。
秋天,信陵君突然率一队轻骑回城,无不让全城上下纳闷不已,在这合纵关头,他弃六国的兵马不顾回来干什么?
信陵君从马上轻巧地跳下来,二话不说,向我奔跑而来,哈哈大笑将我高高举起。
“合纵成功了!六国都同意出兵了!”信陵君兴奋地说。
“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我也替信陵君高兴起来。
“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中,对不对?”信陵君盯着我的眼睛想要寻找答案。
我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次合纵,我们能打败秦军吗?”
我笑了,说:“成不成功,你心里不是已经有底了吗?你连战法都已经想好了,不是吗?这回特意来问我这事,你要的其实也不是我的答案,你要是只是一个肯定,不是吗?”
信陵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连我的战法都知道了?你到底是谁……”
我吐吐舌头,说:“你一定会成功的,相信我,更相信你自己,这世界,没有什么是你魏无忌做不到的!”
信陵君冲了个凉,将我抱在膝盖,月光白如练,照得整个花园如沐浴在牛奶里,温和润滑,清凉甜香,静谧的夜晚,像个乖巧沉睡的宝宝,任凭你是谁,都会在它的面前顿时宁静下来。
信陵君身上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但他的鼻息轻轻吹扰着我的耳朵背的时候,我觉得身体发热,有些对不住这个年幼的身体,忙推开信陵君想要跳下去。
“陪我一下,明天一大早我就又得走了。”信陵君紧紧抱着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脖子窝说。
我心顿时软得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任凭他抱着我静静地休息,任凭时光随着月光流逝,任凭心无边无际地漂浮……
“对不起。”信陵君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后背,说,“还疼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吴娃诬陷那件事,但我不想给自己树敌,再说了,寡不敌众,我的报复也只会让我的日子更加难过,也会让我变成她们那样的怨妇,毫无意义。“别为难任何人,好吗?”
信陵君从我的脖子窝里出来,望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会为你做任何事的,我会帮你铲除任何阻碍你的人,即使是大夫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你,只要你想要谁消失,我便叫她永远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不,你错了,即使是黑麻,我也希望你不要为难她,让一切照旧,就是我所要求的。”当所有的痛都过去的时候,反而不觉得痛了,那时那么重的痛,想起来却变得如此的轻。我以为当信陵君问起的时候,我会扑倒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但此刻,我却是如此平静。
信陵君不可思议地仔细看着我,但转刻又舒展开双眉,弯起他那好看的双眉,我记得我第一次在赵王宫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般温润如玉,倾倒人间女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没看错,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仙子。”信陵君稳稳地将一个吻落在我的眉心上,“不要对其他男人动心,好么?”
“我连门都没出,哪来其他男人呀。如果你说的是太子或是魏假,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岂能看上那种人!”
信陵君嘻嘻笑:“那看上我这种人了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我无法骗他,但也无法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