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去走走,听听街头巷尾那些小故事,往往呀,一个小笑话就是你的一篇文章呢!”我提议说,“人民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韩非点点头,终于不再闷在家里生气,和我一起到新郑街头到处凑热闹去。一连数日,我们一吃饭早饭便出门去,我不知不觉当起了韩非的小书童,随身带着竹简帮他做简要的记录,更重要的是,要帮他和老百姓做交流。这样一来,我在韩府的地位似乎就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扶桑看我的眼睛也不一样起来,增添了不少钦佩,也让我不自觉高傲起来,走路做事头都可以抬得老高,一副少年得志似的模样,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暗自好笑。
韩非的结巴太厉害,恐怕没多少人有耐心听他把一句话说完,而我总能猜到他下面要说的话,干脆当起了传声筒,直截了当帮他把话说了,一开始说完我还问:“我说的对不对?”韩非嗯嗯地点头,用他清澈的眼睛感激地看着我。到了后来我都不用问了,韩非似乎也不用点头了,好像我说什么都是他想要说的了。
而我和韩非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本来就是家中的独子,读书过目不忘,考试总是第一名,再加上从小又好强又高傲,根本就没什么朋友,真是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来。但我从小就渴望有个大哥哥,小时候放学的时候,身边的女同学都有高年级的哥哥骑着自行车在大门口等着,载着小妹妹微风扑面地回家去;下雨的时候,哥哥们会撑着伞给妹妹挡雨,自己却淋湿了半边身;妹妹受欺负的时候,哥哥会挺身而出,狠狠地揍那些家伙,却不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
虽然韩非没能为我做这些,但他却丝毫不比他们差,在现代孤独的我,却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哥哥般可亲可爱的人。
韩非也把我看成小弟弟,嘘寒问暖不说,我只是看了一眼街上那些我没见过的东西而已,他就马上跑去买来给我玩给我吃,弄得我哭笑不得,心里却甜滋滋的。我想如果我也是在学堂上课,韩非一定也会来接我放学,给我送雨伞。至于为我打架嘛,我想还是算了,韩非那排骨样,一看就知道不经打。
不管连日来的穿街过巷还颇有收获,我也为自己能给伟人打下手而沾沾自喜。
这一日刚从外面回来,远远就看见有一个男子正站在庭院里等着韩非,样子和韩非有些相像,但长相比韩非饱满许多。韩非见了他老大不高兴,那人看见韩非,倒是主动走了过来。韩非不情愿地问:“太、太子有何贵干?”
原来是太子,那么就是说,他是韩国的亡国之君,下一个韩王韩安了?韩安说:“父王决定让郑国去秦国了。”
我毫不吃惊,谋划了许久的疲秦计终于要实施了。而韩非也不吃惊,他长笑道:“荒谬!荒谬!”
但韩安显然并不能理解韩非的心情,激动地说:“当年苏秦的疲齐之计不是也非常妙吗?为什么你却如此嗤笑我们的疲秦之计!”
没想到平时瘦弱的韩非,竟然不动声色一拳往韩安的脸上揍去!韩安惊愕地睁着狰狞的韩非,爬起来气愤地甩门而去。韩非朝着他的背影骂道:“亡国之徒!”
所有人都惊诧在原地,只有我反应最快,啪啪地大声拍起掌来:“好样子!韩非哥哥!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man的一面!打得好!”
韩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man?”
“就是很男人的意思!”我这么一解释,韩非更不好意思起来。
郑国选择在今日去秦国,我和韩非本来是不知道的,恰逢我们正在街头溜达,远远地便看见了一群人,正是太子韩安和郑国。
我才知道,水利工程师郑国之所以选择在今天正式启程,是因为今天是六月初六,俗称天贶节,传说这天为大禹的生日,故又称神诞节。我心里不禁有点悚然,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是出生于这一天,又是在这一天来到这里,而这一天,叫做神诞节。
没有举行任何隆重的仪式来送别郑国,因为郑国去秦是一件高度秘密的事件,只有王室的几个人知道。但是今日郑国启程,太子韩安还是来送了,倒是这一点,让我觉得韩安也不是个那么讨人厌的纨绔子弟。
郑国长得黑不溜秋的,矮小精悍,两只眼珠子亮晶晶,手持一支笔直的拐杖,细细一看,上面还有刻度,或许是用来丈量深度的。郑国看见韩安,停了下来,朝太子行了个礼。
韩安从侍从手里拿过一杯酒,双手捧上郑重地送到郑国面前,郑国也用双手接过。韩安再拿过一杯酒,举过头顶,朝郑国深深一躬,便一口气将酒喝了下去,郑国也爽快地干了酒,朝韩安一个抱拳,便爬上他那辆破旧的马车,扬长而去。
韩非远远地看见郑国远去,忽然一声跃起,拉着我回到府里马厩,拉了两匹马。
“干嘛去?”我还没回神来,韩非便一托将我托上马背,自己也骑上一匹,迅速跑了起来,我赶紧追了上去。
韩非没有说话,一路奔去,我心里疑惑:他这是在追郑国吗?
终于远远看见了郑国的马车,韩非加鞭追上去,马车停了下来,郑国跳下马车,韩非也跳下马,上前去一把拉住郑国:“难怪你也相信这样的小计谋可以得逞,可以削弱秦国吗!”这么一口气说下来,竟没有一个字结巴。
郑国却反而笑笑,说:“非兄,我只是一名水工,引漳灌邺十二渠,我完成了最后六渠;而后在魏国开凿河流,引大河从大梁外南下直入颖水,全长三百余里;再引汉水过郢都进入云梦泽……我没有什么政治抱负,我也没想过这是个计谋,更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我想的只是治水,我只想治水,现而今六国已是人心惶惶,没有人力,也没有财力,更没有精力来治水。这两年来,我一直在秦国勘察地形,对秦国的水情已是了如指掌,以渠从仲山引泾水向西到瓠口作为渠口,利用西北微高、东南略低地形,沿北山南麓引水向东伸展,注入北洛水,利用泾水含沙而有肥效的特点,用以灌溉,并冲压、降低耕土层中的盐咸含量,到时候不仅能收到改良土壤的效用,更能灌溉土地四万余顷,使每亩至少增产到几石!”
我不懂水利,但也被郑国的慷慨激扬说得心服口服。而我也知道,事实上虽然郑国最终被发现他的间谍身份,但他还是顺利完成了工程,嬴政非但没有伤害他,反而以他的名字命名。
韩非没有说话,久久地盯着郑国,我不得不提醒他,说:“我相信郑兄,他一定会成功说服吕不韦修渠,并顺利完成,最终名垂千古!你说呢,是不是?”
韩非叹了口气,说:“韩非尊,尊重郑兄的,的选择!”
郑国向韩非一个重重的抱拳,便跳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韩国。
“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笃定,相信,相信郑国一定,一定能,能够成功?我,我,我认识郑国,二,二十来年,他的技术当,当然是,是无懈可击的,但,但是,我都,都,都不能这么肯,肯定他能,能成功游说秦国,你,你完全不认识,不认识郑国,为什么你,你却,却可以这么坚信?”
韩非的疑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他从来不会对我提出质疑,也从来不对我说的话提出疑问,怀疑我为什么有这些奇怪的想法或是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正因为这样,我对韩非有一股说不出的信任和依赖。
“算,算了。”韩非自嘲着说,“唉,你一个完全,不,不认识的人,尚且,能够,能够相信他,我,我们相识二十年,我却,却怀,怀疑他,呵呵,真是讽,讽刺……”
“别这样。”我安慰韩非,“其实我也是听毛公和薛公说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郑国是个非常有才华的水工呢。”
“毛,毛公?薛公?你,你认识他们?”韩非非常意外,“他,他们现在,在,在哪里?”
“不知道了,他们想要劝信陵君称王,但是信陵君没有答应,后来他们就消失了。”
韩非颇为失望,但很快笑着说我:“你和这些贤,贤人生活过,难,难怪你小,小小年纪,见识却,却不同凡响……”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回了一个鬼脸,说:“好啦,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