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忽然飘起了雨丝，天幕低垂，让本就昏暗的清晨愈加冥蒙不清起来。
漓裳撑着粉红绸泼墨花的竹骨伞，乘了步辇往婉妃的桃花坞走，凄清、湿润的空气和着地面激起的泥土气息萦绕在伞外。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莺语啼春，海棠风里胭脂雨。
早起的宫人提了扫帚，将满地的花瓣扫成一团一团的胭脂球，在蒙蒙细雨中不安地瑟缩着。
三四月的天气，春寒尚未消尽，外面很有些冷意，漓裳踏进桃花坞时，顿感芸香拂拂扑面，香气袅尽春意。
“阿漓，你来了！”婉妃握住她的手，让宫婢将跟随她前来的宫人一并引去别处休息，单留了无双过来服侍。
室内静悄悄的，漓裳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并不曾看见些许的花儿朵儿，倒是婉妃的穿着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
白色金绣编制的的金缕裙，右侧裙摆处，用墨绿色的丝线绣出空灵优美的墨兰枝叶，胭脂色的丝线疏疏落落地落下几朵姿态不一的兰花，一根墨绿色丝带在纤细的腰摆出结出蝴蝶结，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外面罩着的是与金缕裙上的兰花同色系的半臂短袖上衣。大片的青丝铺陈在背心和衣襟之上，就连系在发丝间的白色丝带都和她的一模一样。
婉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拉着她在室内转了一圈，向着向无双道：“无双，你瞧，本宫和你们家娘娘像不像一对孪生姐妹？”
无双乖觉点头，连连称像，心下却不以为然。
十六岁和二十六岁，中间隔着十年不可跨越的时间的鸿沟，饶是婉妃再怎么描摹，再也无法找到漓裳那种属于妙龄女子的才有的柔顺，清雅与芬芳。
婉妃柔和一笑，“阿漓，我们去赏花儿吧。”
说着，已有宫人递上两把粉色镶边的竹骨伞过来。
漓裳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竹骨伞，与婉妃并行出了门。
东方略透熹微之色，天稍稍亮了一点，断桥淡隔飞烟，桃花紧随流水，濛濛细雨中，只有疏疏落落的几点桃花的影子挂在枝头，远远近近，翠色横生，应是春意已尽。
她心下甚是忐忑，疑惑地目光盘旋在婉妃的脸上，试图探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可是，没有。
看花，就是看花，婉妃一支竹竿插到底，神色间平淡如常，并为显现出一丝的异样来。
随同前来的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无双和婉妃的贴身侍婢诗琦并肩跟在身畔，见着主子们相偎相携，自是没有她们插足的份，倒也乐得自在。
婉妃说说笑笑，引着漓裳过了华擎渠，绕进了花团锦簇的御花园。
走了这么长的路，脚有些发疼了，漓裳低头看着染满草色的的软底丝履，鞋袜已竟湿透，早知道这样，她该换了靴子过来才好。
“姐姐，那‘福寿双全’的奇花在哪儿呢？”漓裳的脚步明显放缓了很多。
婉妃流转着精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落在漓裳的脚上，低声道：“阿漓，忍忍，很快就到了！”
漓裳点点头，她从不曾走这样远的路，记得上次从含芳堂出来，不过略行了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起来，予澈顿住了脚步，无奈地笑了笑，点着她的眉心说她笨丫头，拦腰便将她抱了起来。
清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滑入唇边，掺和了泪水淡淡的咸涩气息。
逝者如斯，从此后，再远再艰难的路，她只能一个人走，哪怕是磨破了脚跟，也只能捂住嘴，一步步地撑下去。
红消翠减，风摇青蔓，朝雨霏霏湿海棠。
漓裳咬着薄薄的下唇，一步紧似一步地跟着，还是落后了。
她回望了一眼细雨中栉比鳞次，嵯峨崔嵬的殿台楼阁，婉妃带着她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后宫。
她到底要带她去哪儿？
绝不是看花那么简单吧。
“姐姐，到了没有？”小衣黏在肌肤之上，冷风一吹，阴恻恻的，背心一阵寒凉，漓裳忍不住再次开口追问。
婉妃光洁如玉的额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她也走得够呛，扬着细雨扑湿的宽袖，蘸了蘸面颊，“阿漓，再忍忍，没有几步路了。”
无双和诗琦虽不比她们娇贵，却也走得气喘吁吁，主子们没有唤她们伺候的意思，她们索性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
似乎又穿过了两座石桥，少府门外影影幢幢，宫人进进出出忙乱的身影俱清晰入目，婉妃舒了口气，含笑道：“终于到了。”
漓裳抬眸四望，只见周遭翠荫如盖，隐蔽如幕，绕身无数青罗扇。
雨珠滴落在芭蕉之上，万叶千声，皆是散淡迷惘的空灵碎响。
不等无双、诗琦靠近，婉妃便拉着她的手钻进了芭蕉堆笼翠雕碧砌之中。
浅寒带暝和烟下，轻阴挟雨随风洒。
碧簟波光净，风动芭蕉影，枝叶堆叠间，阳光也难透进分毫，自是不会有什么珍花异草，令漓裳诧异的是，芭蕉叶下竟有一位和她和婉妃做同等打扮的女子立在那里，细看形容，竟然是滟妃！
“阿蛮姐姐！？”漓裳打量着她，又望了一眼婉妃，“你们这是……”
婉妃止住了她的话，“这个你就别问了。阿漓，听着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少府采购量很大，最近繁忙的紧，直门的盘查松了好些。全福每日进出少府的机会也多了，你穿过这一片芭蕉，有一道篱笆门，全福就在哪儿等你！我们都没办法完全信任年扶风，万一遇上了认识不认识的人，立刻返回来，知道吗？”
漓裳立刻明白过来，婉妃想用掉包计瞒过跟在身后的侍婢的视线，将她偷渡出宫。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姐姐，这样行吗？皇上若是发现了，会杀了你们的！”
滟妃推了她一把，含泪笑道：“我们早就计算好了，你快些去吧，可别让全福等久了。阿漓，若是果能出去了，要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
漓裳重重地点头，转身，没入风雨滴沥的潇潇芭蕉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