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妃，选一样吧。”她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的波澜，仿佛是吩咐漓裳去铺子上挑一块花布，一只胭脂盒那样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漓裳的神色比她还平静，“给我一个理由！”
“怎么？你不知道吗？”宣和太后并不计较她毫无恭敬之意的自称，唇边漾起浅淡的笑，“不知道也无妨！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城里，从来就不缺冤魂厉鬼，你不会孤单的！”
漓裳亦笑，“说的也是。有什么好计较的？不就是个死字吗？不过是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罢了。那些个老妖婆就能祸害千年吗？谁都别指望超越轮回！”
“生于斯地，看得开固然是一件好事情！挑吧。”宣和太后微微颔首，似乎极是赞赏她的淡定和从容。
漓裳端起青花瓷酒盏，但见那酒液澄澈明净，无一丝杂质，依稀映着她孱弱的面色来，幽幽的酒香融入空气中，透着妖冶诡异的香。她放下了，又摸了摸那条白绫，柔软的丝质，让她想起予澈随风漫卷的袍角。她的目光最后投向右手边的梅花匕，长约一尺二寸，精铁锻造，杆为圆形，握手处有一个月牙形护手刃，全身如梅花。
她犹疑着，似乎不知道选哪一样才好。
宣和太后的眼角眉梢扬起异样的色彩，“怎么，怕了？”
她并不惧死，只是现在还不能死。
她在拖延时间。
“有点儿。”漓裳微笑道。
宣和太后默然的看着她，她脊背挺直，下巴微微上扬，就连害怕的样子里都仿佛长了傲骨，逼仄的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漓裳点着托盘里三样物事艰难地坐着抉择，“面部纠结，嘴歪眼斜，舌头伸长，太难看了，我怕予澈认不出我来。”她轻笑，指着梅花匕首，抬头看向宣和太后，“予澈最喜欢埋在我的颈窝里，我可以不割喉咙吗？”
“那你想怎样？”宣和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漓裳握着梅花匕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我体质大不如前，身上的血不多，太后只需将我关进一间小房子里，等血流干了，人自然就活不成了！”
宣和太后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茶，徐徐地饮着，“那倒不必。哀家在这儿看着你就成！”
漓裳侧耳凝听着殿外的动静，终年不息的落叶飘然落地触动了空气，轻微的气流漾溢，她亦能清晰地感受的到。
“别等了！皇上正和兵部的几位大人商讨御敌之计，这会儿怕是无暇顾及你了。”宣和太后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漓裳含着妩媚的笑，那一刹那，满室的灯光都失去了颜色，低垂的夜幕下，唯有她的笑最灿烂。
她握着梅花匕，缓缓地划过手腕，她赌了，她睹予涵舍不得她死。
她撩起衣袖，雪白的臂腕呈现在煌煌如炬的灯光下，看着嫣红的血滴滑落，一滴一滴顺着泥金莲花地砖的纹路蔓延……
宣和太后饶有滋味地品着苍荫山新上贡的春满溪，静待着地砖上的莲花幻出新的生机，静待着她的魂魄如烟散去……
忽然，窗前有光影游弋，似乎有人在走近，廊上隐隐传来宫婢齐声请安的声音，“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漓裳闻声，唇角扬起快意的笑，她赌赢了。
厚厚的帘栊撩起，无双、妙常并着李成功等人簇拥着予涵冲上前来。
目光落在漓裳雪白的手腕上，予涵瞪大了眼睛，“阿漓！”
“来人！快传御医！传御医！”他抱起漓裳，一边往外冲，一边大声怒吼。
猝然的脚步声响起，帘栊打起处，殿外层叠布列着黑压压的一片着甲带刀侍卫。
“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予涵怒不可谒。
“臣等不敢！”侍卫躬身行礼，却没有退却的意思。
宣和太后面部表情地端坐着，目光一顺不顺地凝视着一滴一滴滚落于地的血滴，“为女色而损大局，本已不该，何况，这个女人对你除了入骨的恨，再无半点情谊！”
“母后！”予涵冷冷地看着她，抬脚迈出门槛。
宣和太后将茶盏搁在身边的几案上，淡然道：“没有人敢对皇上动手，皇上大可以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
予涵抬起的脚跟生生僵硬在半空中，他蓦然转首，眸光染了夜的暗沉，钉入宣和太后的眼中，“母后，你到底想怎么样？”
宣和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能怎么样？不过替你铲除祸害而已。”
“是朕对不起她在先，她恨朕也是人之常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料她能拿朕怎么样？况且，她有了朕的孩子，您的孙子！”
宣和太后冷哼一声，转动着几案上的茶盏，恨恨地道：“无故辍朝，若非哀家好心寻御医一问，怎么会知道皇上中毒的事！皇上瞒的密不透风！你说，她能怎么样？她能惑人心智，扰乱视听！这等妖孽，一刻也留不得！”
予涵默然良久，目光触及怀里双目半含，面色灰白至死的漓裳，心尖一颤，顿时清醒过来，却见她腕间的嫣红凄然绽放，一似暴雨洗劫后凄迷，颓败的花蕊，顷刻间就要散去似的。
她真的没有多少血，可供如此长流了。
“母后，朕喜欢阿漓，甚至爱上了阿漓了！因为她不屈从，因为她真挚，因为她热烈，即使那不是对朕！她脆弱而骄傲，就连眼泪里都长了傲骨！身居高位，命中注定就该孤独寂寞一世，宫里的女人虽多，胭脂香粉堆砌的面容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母后应该比朕清楚！朕很庆幸，遇到了一个可以抚平怆然孤寂心灵的女人！阿漓若是死了，朕恨你一辈子！一辈子！”
宣和太后心尖一颤，手中的茶碗坠地，是凌厉的脆响，翡翠铺展，污了大片富贵花开的宫锦。
“小李子！传御医去！”予涵吼道，抱着漓裳大踏步地出了凤藻宫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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