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有些厌烦,宋祖德不为所动,喋喋不休地说:“淑媛特意交待奴才,冒死也要进言!殿下您不听我的话,奴才不是白跑一趟了吗,回到宫里交不了差,淑媛能饶得了我吗?淑媛说,京城流言四起,扑朔迷离,现在看不清形势。殿下虽然在外州,一定要善自珍重,多留点神,一旦京城有变,难保太平。徐州的兵马,一兵一卒,都要抓在手里,千万不要假手与人,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啊!”
萧综听了他的说教,不以为然,萧综现在可谓拥兵自重,巴不得天下大乱,浑水摸鱼呢!千载难逢的时刻怎么可以畏首畏尾,故步自封呢?虽然心里不服,可他懒得跟这个阉人计较,不作声。
宋祖德看萧综连眼珠子都不抬一下,有些泄气,可是不得不继续唠叨下去:“这个时候时机不对,太子在咱们这,千万不能出差错,不仅咱们不能动,别人也不能动。老奴一路上没少花心思,到处打探,临川王在京城外调动兵马,还有传言说临川王在府中私藏兵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他要是动手了,不会放的了你的,太子和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咱们不能把船弄沉了,淹死了太子,咱们也活不成!”
萧综对宋祖德的譬喻不甚赞同,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嘲笑似地说:“你可知道时不我待么?”
萧综一个劲不开窍,宋祖德急得直跺脚。宋祖德声音都变了了,尖着嗓子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火中取栗,馋嘴惹祸!殿下万万不可铤而走险啊!”
“哈哈哈哈”,萧综冷不丁大笑起来,笑过瘾了,揽着宋祖德的肩膀说:“你放心吧,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哎,我的话您可…”
“回去吧!”
“您…”
“回去吧!”
萧综根本不再给宋祖德说话的机会,推推攘攘地把宋祖德“送”走了。萧综回到厅上,坐在主位,憋足气势,喊一声:“赵伟杰,出来!”
赵伟杰从后堂转出来,单膝跪地。萧综垂下眼帘说:“赵伟杰,你也听到了,我的心腹可不同意你,但是我不背着你说话,就是想让你明白,并不是你来找我,我就一定答应你!”
赵伟杰依旧跪着,说:“豫章王光明磊落,小的佩服!”
萧综站起来,仰视着屋顶,说:“那你也要对我说实话,把你家王爷的计划说出来!”
“是,不敢半句有假!临川王愿助殿下荣登大宝,明日阅兵,我等路上设伏,要了太子的性命,王爷奏请皇上立殿下为太子!只要萧统归了天,您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到时候王爷关闭城门,专待殿下。王爷不怕背负不忠的罪名,可都是为了殿下您啊,关键时刻,您可不要辜负王爷的苦心啊!”
萧综听着赵伟杰说完,心里怦怦直跳,脑门上出现了汗珠。赵伟杰的话说在了萧综的心坎上,萧综觊觎太子位不是一天两天了,萧综虽然心急,却不知从何下手,如今有人送上门来成全自己,怎不令人心动?况且萧综一直猜不透萧宏的心思,赵伟杰一番话给萧综吃了一颗定心丸,明摆着萧宏是站在自己这边了,甚至主动表示助自己一臂之力,怎不令人兴奋?想到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萧综好像走到洞房门前的新郎官,心里七上八下的,对于萧综来说,这是一次既惊险刺激,又充满诱惑的旅程!萧综把脸凑过去,低声问赵伟杰:“你们打算怎么做?”
“明天阅兵,我和弟兄们埋伏在半路上截杀太子,如果有必要,在下愿用项上人头相助!”
“什么意思?”
“必要时,殿下可以将在下就地正法,在下毫无怨言,甘愿就戮!”
萧综不得不把赵伟杰搀起,“你这是为何啊?”
“在下愿以性命助殿下一臂之力,成就大业!在下的这条命是临川王给的,唯有以死相报!临川王之心,可昭日月,殿下不必犹豫了。”
萧综被这一番慷慨陈词感动了,紧紧握住赵伟杰的手,许久没有动弹。“你们要我做什么,说吧?”
“我们只需要假扮军士,埋伏在路上,太子的车马路过之前,肯定有搜查的,只求您一句话,叫他们网开一面。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办不成的话,不需要您动手,我们会自裁的!”赵伟杰的话掷地有声。
萧综沉思了一会,走到了门外,把王不从叫进来。
赵迎春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在后花园踟蹰,撞到了人,才想起来看一看,竟然是曹德旺!曹德旺笑容可掬地打趣道:“老弟,走路不看人,低着头,拾钱呢?”
“迎春不专心,让老哥见笑了。”
“走路可以不专心,走错了还可以回头。做人不可以不专心,没有回头路的!”
赵迎春心头一动,曹德旺似乎话中有话,“老哥教诲的极是,迎春受益匪浅。但不知做人怎样不走错路呢?”
“这个嘛,可不好说!依我看,做人要光明正大,上对得起天理人情,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臣的,要忠;为君的,要仁;为子的,要孝;为父的,要严。一颗丹心,两袖清风!”
赵迎春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说:“做人真难啊!”
“哈哈哈哈”,曹德旺大笑几声,“做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你认清是非曲直,没什么好困惑的!看看我手里的东西,你就知道了!”
赵迎春点点头,看到曹德旺手里拎着一个黑包袱,问:“曹总管,手里拿的什么啊?”曹德旺把包袱放在地上,揭开黑布,露出一个锦盒。赵迎春问:“这是何物?”
“这是稀世珍宝——血燕窝。我这把年纪,平生第二次见到这东西,你说稀罕不稀罕?”
赵迎春点点头,随后问:“您拿这血燕窝去何处啊?”
“扔掉,别让它祸害生灵!”
“扔掉?为什么,不是说它是稀世珍宝吗,为什么要扔掉?”
“你有所不知,这血燕窝是徐州副都督张宝贿赂太子的,他的儿子张帆在大街上纵马伤人,正好被太子遇见。太子上前评理,竟然被徐州的官员关押起来。被张帆杀害的那个小姑娘尸骨未寒,你说,这‘稀世珍宝’能要吗?”
“张帆该死,可是这……这……扔掉未免可惜了!”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黄金有价,人心无价!这世上只有天地间浩然正气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曹德旺拍了拍赵迎春的肩膀,走了。赵迎春独自站立了一会,踟蹰也是无益,不如回去睡觉去!
太子一早就起床了,虽然只是走走过场,可是也不能丢了皇家的面子,侍女们在太子的寝宫进进出出,春杏看到赵迎春在不远处徘徊,放下手中的脸盆,凑上去问道:“你在这做什么呢,有事吗?”
赵迎春捏着拳头,不停地搓揉,很艰难地说:“我找太子有事,有劳妹妹通报一下。”
“是这事啊,怎么不早说?我去给太子说,你稍等啊!”春杏说完扭身回屋里了,不一会,掀开帘子冲赵迎春招手道:“太子请你进来!”
太子收拾好了,容光焕发,宛如神人,乐呵呵地问赵迎春:“车马都备好了吗?”
“车马已经齐备,徐州副都督之子张帆也到了,都在门前等着。只是在下有几句话……”赵迎春看了看左右。太子挥一挥手,侍女太监们出去了。赵迎春接着说:“在下实在不明白,张帆草菅人命,殿下为何如此器重他呢?”
“我是不想让他再为害了,”太子闭上眼睛:“可是不想跟他伦理计较,浪费口舌,你过来,我告诉你。”太子在赵迎春耳朵边耳语一通。
赵伟杰点点头,明白了。
杀手们穿着军士的衣服,躲在一家客栈的楼上,唯独少了赵伟杰,赵伟杰有更为重要的任务,赶不上“杀身成仁”的机会了。杀手们关上门窗,手里都拿着尖利的长矛,务求一击毙命。杀手们拿着透过窗缝窥探着大街,这是行宫通往校场的必经之路。官兵早已清空了街道,大街两边站着兵勇,楼里面的杀手一旦动手,就会被冲上来的士兵砍成肉酱,他们没有第二次出手机会!杀手都不大,一个个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赵伟杰临走前把如何如何交代清楚,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免有些紧张。杀手们常年受萧宏的思想灌输,没有丝毫的畏惧,更没有迟疑,个个神色坚定。紧张与迟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紧张的时候,热血上涌,心跳加快,但是凭着坚定地信念可以把紧张压抑在心里;迟疑则是发自内心的动摇,迟疑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理直气壮。在他们的意识里,显然这是一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刺杀行动。受益的不是萧宏的一己私利,而是黎民百姓,芸芸众生。杀手们稚嫩,无怨无悔,虽然紧张,却没有一点慌乱的神色。
大街上出现了太子的车马,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是赵迎春,楼里的杀手都认识他,杀手们稍稍有些躁动,毕竟曾经朝夕相处的弟兄,一个为兵,一群为匪,不仅形同陌路,还要手足相残。赵迎春是诸位小兄弟的榜样,他武艺高强,头脑冷静,又在宫里当大官。自从赵迎春离开了,小兄弟们很少再见到他,每次见到他,每一个人都期望在他面前露两手,以得到他的肯定为荣。这是最后一次在他的面前表演,有没有夸奖已经无关紧要了。没想到人生最后一次相见竟是这样的场景,人生如戏,却比任何戏剧更富戏剧性。
赵迎春皱着眉头,还是心事重重,本来想给太子提个醒,躲过这一劫,然而太子的见识、智慧远远超过了他的判断,他的提醒只好烂在肚子里了。赵迎春望着街道两边紧闭的门窗,不知那一扇后面躲着跃跃欲试的刺客。如果行刺的人是的故人,难道真要他痛下杀手吗?赵迎春掉进了权衡斟酌的漩涡,自从他接受护卫太子任务的那一刻起,心里没有半刻安宁,不是公心与私心的对垒,就是忠孝与义气的厮杀。赵迎春不是政客,不懂得选择阵营;赵迎春不是木偶,不肯任人摆布。长途跋涉没有使他叫过一声累,艰难的抉择却使他疲惫不堪。
赵迎春的身后除了兵勇,就是一些没战斗力礼官、侍女、太监。而太子乘坐的马车,处于队伍的中央,后面是礼部尚书蔡樽乘坐的马车,太子的马车又高又大,在车队中很显眼,简直是天生的靶子。大马车挂着精丝做的帘子,恍恍惚惚能看到车里面的人影。队列慢悠悠地挪动着,丝毫不考虑致命的隐忧。谁都不相信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什么不祥和的事发生。
自从太子的车马出现在视野里,杀手们就屏息凝神,等待着太子走到楼下。车马走得越近,马车里的人影越清晰,杀手们确信马车里坐的就是太子,把手中的长矛握的更紧了。赵迎春过去了,兵勇过去了,礼官过去了,太子的马车正好在下面!杀手们踹开窗户,手里的长长嗖嗖地带着风声奔着大马车去了。前面的赵迎春、大街上警卫的士卒都被踹窗户这一声惊住了,纷纷看过来。只见路边客栈的楼上,开了几扇窗户,十几个穿着军服的青年男子正奋力将长矛投掷下来!
十几条长矛不偏不倚都击中了大马车,车里面顷刻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一层层鲜血溅上布帘,把帘上清新淡雅的绣花染成了红彤彤的惨烈。那些礼官、太监、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惨象吓得四处逃窜,大街上顷刻乱成一团。本来静悄悄的大街,顿时充斥着喊声、叫声、哭泣声,乱成一团,人们四散奔去,人挤人,打翻的器物和跌倒的人阻塞了街道。
蔡樽听到了车外的躁动,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叫一声“糟了!”。蔡樽一扫文人的坦然,冲出马车,跳下来,却被绊了一跤。刚站起来,又被人群推搡着,寸步难行。赵迎春拨马返回,人们左突右奔,险些被马踢到,赵迎春跳下马,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往事发地赶去。好不容易到了楼下。赵迎春拔刀在手,士兵们看到主将回来了,会聚在一块,把杀手藏身的小楼团团围住。
楼上的杀手竟然不逃跑,不惊惧,冲着楼下呲牙裂嘴的将士哈哈大笑起来。赵迎春一看,真的是一块长大的,生长在萧宏的别院里的孤儿。赵迎春矛盾极了,照例说他应该高呼一声,带头冲进去,把楼里面的人砍杀一通,可是这么多天来积压的矛盾,堵住了他的脑袋。这一刻脑海里都是少年时的情景,一块打打闹闹长大的伙伴就在眼前,却又不得不装作深仇大恨的对手,怎不令人心酸?赵迎春强忍住在眼眶里转悠的泪水,人总是身不由己的,连悲伤都要偷偷摸摸。士兵们手里的兵刃积攒了愤怒,等待着赵迎春一声令下,然而赵迎春却迟迟不做声。楼上的杀手越来越嚣张,冲着兵士挤眉弄眼,叫嚣个不停。
赵迎春发怔的时候,兵卒们受不了杀手们的挑衅,撞开了客栈的门,一窝蜂地拥上去。随即传来了呼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士兵们终究是带着怨气的,一鼓作气,把杀手逼到了窗口。杀手们诚心寻死,手无寸铁,还在张牙舞爪地挑衅,以图快死。赵迎春在楼下眼望着楼上的杀手被官兵们砍杀,心里像被人拿刀绞杀一样难受。杀手们自知死命难逃,有的****干脆脆地砍死,没死的就干干脆脆地跳楼,磕死在赵迎春面前。刚才一条宁静的大街,转眼间血流成河。
砍杀声终于停止了,士兵们从楼上拖下来一个满脸鲜血的人,向赵迎春报告说:“就他一个活的了!”
垂死的血人望着赵迎春,眼神里带着哀求,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字:“杀了我!”
赵迎春皱着眉头,不忍心再看,“押回去!”
蔡樽下了车,急得眼泪汪汪,顾不上一脸的鼻涕和眼泪,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马车前,挑起被鲜血染红的帘子,蔡樽把头扭到一边,深呼吸了一会,才敢慢慢地转过头来。大马车里,一个年轻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身上被七八个长矛捅穿了,有的刺穿胸口,有的扎在了腿上,周身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真可谓惨死。车里的人并不是太子,蔡樽虽然不认识,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太子无虞,管谁惨死呢!
蔡樽有些瘫软地走到赵迎春身边,问赵迎春:“赵统领,怎么不去看看太子,那不是你的责任吗?”
“车里面又不是太子,死了与我何干?”赵迎春正在指挥手下人清理死尸,对蔡樽的疑问有些心不在焉。
“你早就知道太子不再车里?太子呢?”
“车里面是徐州副都督张宝的儿子——张帆,罪有应得!太子已经抄小路去了校场,太子的不是第一次用计,蔡大人不该不知道吧?”
蔡樽品味出赵迎春的不满,太子第二次用计不仅躲过一劫,还为民除了害,一举两得,比上次厉害多了。蔡樽一直认为太子多情过甚,智谋不足,看来要对太子刮目相看了。只是蔡樽还有一事不明,继续问道:“张帆死了,怎么给张宝说呢?”
“蔡大人是出了名的智多星,恐怕比谁都清楚吧!”
赵迎春的回答令蔡樽很不满意,可是赵迎春冷冰冰的脸庞实在难以激起格物致知的欲望,蔡樽没问什么,摇摇头。
校场上旗帜翻飞,军容齐整。萧综拉过来徐州最精锐的部队,五更天就到了校场。一国之君的检阅,对军人来说是一种荣耀,虽然没睡好觉,士兵们仍然精神抖擞。刀枪剑戟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发出了寒人心肺的光芒。一匹匹战马也像得了最高军令,拿出了少有的精气神,没有一匹马耷耳垂肩,没有一匹马死气沉沉。这是梁国数一数二的军队,是护卫京师的最重要的防线。
阅兵定的是辰时开始,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太子的身影,当兵的有些懈怠了。等待多时的官员们也有些怨言了,看台上嗡嗡地议论。
萧综坐在校场看台的次位上,也度日如年。周围的官员来参拜,他统统听不见,机械地摆摆手,微微一笑,打发走算了。他的脑袋里被一种欲望占据着,分不出其他空间了。天气很好,风和日丽,阳光照下来,使人感到疏懒和安详。然而萧综的心里却享受不到片刻安详,他望着校场门口亮晶晶的石头,急切地等待着。愿望总是姗姗来迟,尤其是度日如年的时候。萧综的心像一锅烧开的沸水,咕咕嘟嘟,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累人的折磨。某一瞬间,萧综似乎看到门口冲过来一个身穿孝服的人,哭着,喊着,向萧综奔过来。另一瞬间,一群气势汹汹的兵勇挥舞着大刀杀奔而来。萧综不动声色地任幻觉作乱,对于苦不堪言的等待,幻想是一剂良药。
另一个被等待折磨的人是张宝,张帆“受宠”,与太子同辇,可以说是光宗耀祖的好事,然而这从天而降的恩惠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张宝希望恩惠赶快结束。张帆是张宝唯一的儿子,张宝及其夫人对他疼爱有加,平时舍不得吵一句。张宝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似乎张帆遇到了不测。张宝心里有了这个概念,立刻用力吐了几口吐沫,怎么有这种晦气的念头?
徐州的其他的官员,心里都有一个疑问,浮躁的萧综出人意料地沉着,太子迟到那么久,他竟然不急不怒,实在是罕见。这时候,有人喊一声“太子来了!”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