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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君臣之间(一)

这个时候萧综已经到了萧景家里,说明了来意。萧景是挺没立场的一个人,皇宫里谁说的算跟他没关系,只要按时、足数地发给他粮饷,手下的将士不造反,他就无所谓。萧综来找他,是给他面子,萧景没什么好回绝的。二人一起去萧宏家,萧宏是朝中的万年青、不倒翁,很有根基,只要说服了萧宏,朝中大半的官员都会附议。两个人到了萧宏的临川王府,准备费一番口舌,刚说明来意,萧宏竟一口答应了,令萧综和萧景很惊讶。

萧宏老奸巨猾,他早就知道萧统不是治国平天下的料,所以他很不看好这个太子。萧宏认为做官之道就是站对位置,虽然他还没发现新的依靠,可是他断定了萧统难当大任。因此这次萧综请他附议上表请皇帝亲政,他一口答应了。萧宏和其他人不一样,一般人都是找到新靠山,再离开旧靠山,萧宏不会这样,看谁靠不住就视为对手,他认为这就是魄力。

可是萧宏也有点忧虑,他在军界比较有威望,萧景也是武将,要是拉拢几个文官大员加盟,更加有备无患。要说文官,尚书右仆射王暕是最佳的选择,可是王暕自视清高,估计不会趟这片浑水。萧宏说了自己的忧虑,这几个人发起愁来。突然萧综一拍巴掌,吓得众人一跳,想起来一个人,那就是他在法空讲经那天遇到的尚书左仆射袁昂。萧宏平时有点看不惯袁昂,主要是他觉得袁昂这个人畏畏缩缩,不像王暕那般光明磊落。不过上表的事迫在眉睫,也顾不上那么多个人喜恶了。大家推举萧综去袁昂家里,拉袁昂入伙,萧综带两个随从,意气风发地往袁昂家赶去。

袁昂这几日,对朝廷里局势也有点迷惑不解,太子得势,可是也没见有人去东宫讨好巴结,皇帝憋在玄圃里不出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综来的时候,袁昂正在后花园看花,一听说萧综来了,不敢让他久等,一身便装到了前厅。萧综正翘着腿喝茶,一看袁昂急急忙忙地赶来,衣服都没换,以为袁昂不拿自己当外人,很欣慰。于是萧综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众位大臣欲上表请皇上亲政,不知袁大人可愿署名?”

袁昂一听这话,顿时手足无措,这件事非同儿戏,吞吞吐吐地说:“老朽听闻殿下驾到,不曾更衣,请殿下稍坐,待老朽换朝服来。”

萧综听了,只觉得袁昂迂腐,挥挥手让他去了。袁昂岂止是换衣服那么简单,他趁着换衣服的空好好想一个对策。袁昂是个势利眼,太子最近正得势,他可不想拿鸡蛋碰石头。不过萧综说的话,语气一点不像商榷,看来不答应不行啊!袁昂越想越没头绪,走路都慢腾腾的,想琢磨出一个万全之策。萧综坐在前厅,眼看天色已暗,“招贤楼”可不近,再拖下去天黑了路不好走了,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到后院去找袁昂去了。袁昂的家也不小,拐弯抹角的,萧综竟然转到袁府的后花园里,站在回廊里,隔着宽阔的荷塘看到对面的亭子下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姑娘,身边跟着两个小丫头,萧综虽然看不清那姑娘的颜容,可是已经被她的身姿迷住了。正在萧综发呆的时候,袁昂赶过来了。

袁昂并没有更衣,这又不是朝会,穿戴不必那么讲究。所以他转了一圈,打定主意,又回去找萧综,却不见了萧综。下人告诉他萧综去后院了,他这才跑到后花园,没想到萧综正站在回廊下发呆。袁昂走过去,轻轻唤一声:“殿下。”

萧综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整顿一下脸色说:“袁大人可否愿意署名啊?”

“不知是何人牵头上表?”袁昂先探一下虚实。

“临川王。”

袁昂这下就放心了,萧宏是皇上的六弟,深的皇上溺爱,(萧宏受皇上宠信已超过了君臣之间的信任,达到溺爱的程度了)是朝中的实力派,天塌下来也先砸死萧宏。袁昂没什么好怕的了:“臣下愿意署名。”

萧综十分高兴,补充道:“临川王交代,袁大人是文臣的领袖,请袁大人手书表文!”

袁昂一听,傻了眼,手书表文可不是好差事,以后萧统要是登上皇位,万一翻起旧账来能有好果子吃吗?可是赶忙推辞道:“袁昂才疏学浅,文辞拙劣,不敢担此要务,请临川王另觅英才。表文写成,袁昂一定署名!”

萧综不听他多解释,说道:“袁大人不必过谦,告辞了。”转身走了。

袁昂立在那更傻眼了,写吧,不知是福是祸;不写吧,临川王平时对自己就是不热不冷的,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袁昂站了好久,才慢慢走回书房,他拿起笔,好似有千斤重。

太子也在写字,春杏在一边磨墨,曹德旺去监督下边的人煎药去了,春杏只好重操旧业。太子在给六通写一首送别的诗。曹德旺从御医拿药的时候遇见了给丁贵嫔取药的宫女,宫女回去给丁贵嫔说了,贵嫔命人请曹德旺过去,问知道了才知道太子生病的事,贵嫔知道太子重感情,特意让曹德旺带话,不准太子给六通送行。太子不敢违抗母命,只好写首诗让曹德旺一早捎回去。曹德旺端过来药,太子的诗也写好了。春杏拿过来太子的诗,轻轻吟着:

白云飞兮江上阻,北流分兮山风举。

山万仞兮多高峰,流九派兮饶江渚。

山岧峣兮乃逼天,云微蒙兮后兴雨。

实览历兮此名地,故遨游兮兹胜所。

尔登陟兮一长望,理化顾兮忽忆予。

想玉颜兮有目中,徒踟蹰兮增延伫。

太子咳嗽了两声,起身躺床上去了,春杏拿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心中也充满了悲戚。

第二天不到五更天,天已经很亮了,曹德旺带着太子的赠诗便去了宫中。他来到显阳殿时萧纲已经给贵嫔磕了头辞行,贵嫔执意要送他到宫门。母子俩携着手前面走,萧绎、萧续、阮修容并一大群宫女在后面默默地跟着,曹德旺拜见了丁贵嫔、阮修容、三位皇子,便把太子的赠诗拿出了。萧纲接过来,忍不住一阵恸哭,众人也都伤怀,丁贵嫔搂紧六通的肩膀,恨不得把他融化在怀里。一路上丁贵嫔千叮咛万嘱咐,萧纲只顾着点头,他心里放不下病中的皇兄和母亲,神色黯然。

丁贵嫔和阮修容送萧纲到宫门口,萧纲的车队已等候多时了。二位皇子还要再送一程,丁贵嫔嘱咐他们到了宣阳门就快回来。三位皇子坐在一辆车里,说着平时的玩耍游戏,到了宣阳门还不愿分开。萧纲怕丁贵嫔、阮修容担心,就把他们两个推下车,命人扬鞭催马,头也不敢回地走了。过了百官府舍,路过太庙的时候,萧纲让人停车,下车祭拜了祖先又登上征程。过了盐市,过了朱雀门,京城已经遥不可见。就在车队到了长干里,侍卫报告说有人在路边设酒送行,要不要停车。萧纲听了很觉得蹊跷,这个地方还有谁送行呢?他命人停车,下了车,只见前面不远处,一辆马车,两个人站在车边:一个小丫头手里捧着酒杯,一个白净书生垂手而立。那不是病中的太子和小丫头春杏吗?

萧纲站在原地,眼泪滚了下来,太子走到跟前,接过春杏手里的酒杯,对兄弟说:“喝下这杯酒,一路上多保重!哥哥等你回来!”太子说完也流起了眼泪,更别说眼泪不值钱的春杏了。

萧纲接过来一饮而尽,对哥哥说:“兄长多保重,兄弟走了!”说完上车了。

太子和春杏站在路边望了很久,直到车队的影子淹没在滚滚尘土里,他们才回去。

徐勉在东宫门口焦急地等了很久了,他手上正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跟太子商议。太子临近午时才赶回东宫,一看到徐勉在门口来回走动,就知道出大事了。徐勉把太子迎进去,赶快把事情给太子说一遍。原来今天百官联名上表,要求皇帝回宫亲政,徐勉这才急着征求太子的意见。说完把这张表拿给了太子,太子接过来一看,字里行间没有几句有用的,全是套话,说什么想念皇上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太子把表往边上一放,问徐勉:“你看这表出自何人的手笔?”

“这表华而不实,只有最后两句有点用。写表的人一定既怕开罪殿下,又想让皇上亲政,故而言辞闪烁,这等圆滑的人朝中不少,可是身居高位的却没有几个,而且又是文官。以臣愚见,尚书左仆射袁昂最有可能。”

“你看是何人把百官拧成一块的?”

“袁昂在朝中并不显赫,不可能是他,我看署名中武将居多,大概是临川王吧,只有临川王出面,才会有如此多的官员响应!”

太子对他的见解非常满意:“百官上表有什么意图呢?”

太子平时对官场倾轧、勾心斗角十分反感,更不要说询问了,今日却问了那么多,实在是徐勉的意料之外。徐勉猜不透太子的想法,因而不敢妄言:“下官愚钝,不敢妄自揣测!”

太子知道徐勉有所顾忌,便许诺:“你我名义上是君臣,却情同师生、朋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勉知道太子的为人,给太子讲实话不为过。便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众官上表,请皇上亲政,无非是想让殿下罢手国事。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最近皇上深居玄圃,距离太子很近,另一方面坊间流传皇上要禅位于殿下,此言恐怕触到了一些人的痛处。因而联络百官,联名上表,一方面是想让皇上回到宫中,远离殿下;另一方面是想把军国大权从殿下手中夺过来。一旦皇上亲政,恐怕最高兴的莫过于二皇子了!”

太子一听到“二皇子”,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厌恶宫廷斗争,尤其痛恨手足相残,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听到萧综的名字,他的心在流血。不过他强忍悲痛,问徐勉:“如何见得就是二弟?”

“二皇子出居太庙,结交百官,路人皆知。臣下听说,二皇子又在城外设‘招贤楼’,意欲招徕贤士,为己所用,其心昭然若揭,殿下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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