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咔嚓!”
一阵阵极有韵律的声音,透过丛丛灌木、荆棘,挤进远处茫茫密林中,渐渐微不可闻,隐约有回音袅袅传来。
密林苍莽如渊,尽头是一座山峰。山上松柏遍布,举目望去,尽是碧色。正因为此,这山便唤做青林山。名字并不响亮,但在这青丘山脉之中,能叫的出名字的山峰,却是屈指可数。
青丘山脉很大。站在青林山顶,一眼望去,满目尽是峰峦……
“也不知这青丘山脉的尽头是什么,若是哪天能去看看就好了!”
虽然年龄尚幼,但十三岁的方寻心里,却始终有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走到青丘山脉的尽头,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许是因为听惯了爷爷讲的神仙故事,这才天马行空的想象着山外的风物人情。
方寻的爷爷是村里惟一的大夫。
老人有一处小院。此刻的方寻就在这小院里,右手紧握铡刀手柄,左手将身侧竹筛里的药材抓起,堆在刀架上……略显单薄的身材,使力摁下刀柄时咬牙的样子,让身后那些候诊病患不禁为之侧目。
一位胖大婶笑着说道:“这就是方老先生的小孙子么?竟然恁地年轻!前阵子,听俺村里提起方家的这位‘小神医’,我还道是俊俏的大小伙儿,不成想竟是个小猴儿。呵呵!”
“他大婶儿,可不敢这么说!想那方老先生医术了得,又是家传的祝由神术,端的有鬼神莫测的本领。若是子孙满堂也就罢了,偏生这娃儿是方家一脉单传,老先生可疼的紧!”
身后一名少妇顿了顿,继续轻声说道:“对了,听说杨大嫂家里的二闺女,也是十二三岁,出落的水灵灵,不如我们给方家通个气。若是老先生答应,将来偌大一家子,还不是您做主……”
那杨大嫂正在旁边,听到这里,却笑骂道:“你们说笑也就是了,怎地扯上我来!这方小哥儿也怪可怜的,从小母亲就去了,父亲偏偏又是个酒鬼,整日里只在烧酒铺周围打转儿,把个娃儿丢给老爷子就撒手不管了……真个是苦命人,唉!”
胖大婶接过话头:“这倒也是。方家娃儿着实是苦命,别人的孩子都是爹亲娘养的,他却打小就在方老先生这里学医术!也亏得这娃儿勤快,倒也学了一手好医术。自从前两年起,老先生遇到简单的病患,就让他出诊,倒也搏了个‘小神医’的名头!远近的人都说……唉呀,你看我,说着说着都忘了正事儿!”
胖大婶急急小跑两步,来到屋檐下,坐在一张椅子上。奈何那坚实的太师椅不堪重负,“咯吱咯吱”之声不断地传来,让身后的人窃笑不已。
太师椅前面是一张长条桌。桌子虽然古旧,却也精致,上面还雕着花纹。若是再高一些,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书桌,桌面很干净,两侧摆着笔墨纸砚。
一位精神矍烁的白发老叟正在书写着什么,觉察对面许久没有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到胖大婶局促不安的模样。正待询问,“咯吱咯吱”的声响又传出来。老人哑然,轻抚着如银髭须笑道:“不妨事儿!”
胖大婶松了口气,仍是小心翼翼,紧抓着两边的扶手,唯恐坐的沉了,过了片刻,才讪讪笑道:“方老先生见笑了!上次俺那当家的病,还多亏了您老才治好。本来寻思着,过些天两口子一起来看望您老。没想到,唉,也是‘屋漏逢着了连夜雨’,最近这段时间每个月总有几天……”
……
方寻默不做声的铡着药草。即便听到村民们议论着自己,心中也只是波澜不起。
这种闲话,他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
也正因为他的这番身世,一向惹得村子里的孩子们笑话。虽然乡下之人多是纯朴善良之辈,但愚昧的人也还是有的,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山村!那些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处处宣扬着方寻家中的事。开始倒还没什么,后来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
每当方寻走出家门,总会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扫把星”、“克父克母”一类的话不绝于耳!那些孩子们也不懂得是非,听见人说,也就跟着哄闹起来,渐渐的再也没有人和方寻一起玩耍。
只有爷爷才是真正的关心自己吧!年少的他总是这样想道。
记得当初,方寻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号啕大哭着跑回家时,只有老人耐心的劝导他,告诉他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议论。后来干脆教起小方寻医术来。待到方寻渐渐懂事后,便让他背着药囊去出诊。当然,只是一些小病,因为老人总是先问过病情,觉得方寻力所能及,才会让他跟着病人家属出门……
逢年过节的日子里,总会有很多人送来礼物。老人没有迂腐之见,常说自己只是一个大夫,也没有什么求人的事儿,不能攒着人情债让别人心里不踏实,所以就收了这些礼物。只是事后让方寻登门回礼……
也许是受创太深罢,年少的心本就十分脆弱。尽管老人苦心孤诣,为他创造与人交流的机会,可方寻还是渐渐变得孤僻起来。
因为从小就与村里的孩童合不来,也就没有去上学。毕竟方寻当时年龄太小,老人也不好强迫他去。于是,每到夜晚,方寻就在老人的监督下秉烛夜读。书本不是学堂里的经史子集,而是那些泛黄的医书。
眼下,方寻一边铡着药草,一边听着爷爷的诊断,这也是他的课业之一。因为老人随时都会拿这些病例来考较他。至于爷爷的诊断是不是合理,方寻从来不曾怀疑过!在他的心里,爷爷就是“医圣”,没有爷爷治不好的病!
不过,自方寻懂事起,还真没听说老人遇到过治不好的病!有人说方老先生家学渊源,什么病都难不倒他;也有人传说,方老先生会“祝由神术”,可以起死回生……
说起“祝由术”,方寻倒也见过几次。
当时,老人只是用手指在病人身上写了一个字,那人立时便精神起来。然后,老人又嘱咐病人回家安静休养。数日后,已经痊愈的病患就带着礼物登门了……
起初,方寻只是好奇,也不去追问什么。可后来始终没有学到这种神奇医术,他才急了!以前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医技,凡是医者都精通。不曾想,那数十本医书都读完了,也不见只字片语!
方寻央求老人教他“祝由术”,却被拒绝。只说他现在年纪还小,学不了。
“等再过两年一定教你!”爷爷捋着胡须笑道。
“现在已经快两年了罢!也不知爷爷什么时候能教我,”方寻铡着药草,不禁这样想道,“也许是要等我把那些医术都掌握了,他才可能教我……”
“咣啷……”
一声脆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安谧。方寻却毫不惊讶,仿佛不经意的抬起头看了一下,就继续铡起药草来。
那些从村外赶来求医的人倒是都吓了一跳,急睁目望去,却见一名醉汉步履蹒跚地晃了进来,左手还扣着一个酒坛子,身后则是一堆碎瓦片。到得近前,只见此人眯缝着眼,那余光却还在往酒坛子瞟去。一身粗布衣衫,勉强算的上整齐,只是色彩斑斓,不知涂了多少秽物。头发一撮撮的披散着,胡子拉渣,上面还沾着几片菜叶……
醉汉进门来,一言不发就要走进里屋。方寻这才上前,不疾不徐的道:“爹,你又喝醉了。”
“我……没醉,没醉……”醉汉喃喃的道,忽而又作怒状,“谁敢说我……我……我喝醉了,有胆就……就……比比看,谁输了就……就不是……带把儿的。”瞪着眼睛四处扫了下,似乎清醒了些,皱着眉头小声的嘀咕道:“咦,怎地却多了个娃儿,看这哥俩长的这么像,定是亲生的,可我怎么不记得呢……”
“爹,你醉了。”
“又是哪个不……不服气,敢说我……我醉了,要不是……不是天色已晚,嗯,已晚。该回去了,回……回去……”醉汉转过身来,提着酒坛子,出门扬长而去。
方寻松了一口气,暗想:爹爹总算走了,要是让他在爷爷这里睡下,明日又得把屋子冲洗一遍。现在他应该是回自己家里了,要不要去看下?唉,还是算了,每次他都能安全无误到家里的。自己还是继续在这里学习吧!
自始自终,方老先生都没有朝这边瞥过一眼,只在屋檐下,自顾自的诊断、把脉、下药方,偶尔起身,从屋子里拿出炮制后的药材……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求诊之人也都拿着一包包的药离开小院。
祖孙俩开始收拾小院。药物堆到了堂屋,工具和晒药的药箩都放在檐下,桌子搬到院中权做饭桌。堂屋旁边是厨房,将铡下药材的无用部分,扔进灶前的柴禾堆里……
饭后,方寻带着父亲的那份饭菜,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家中,却见父亲已睡下了,只好又将饭菜带回去。临走时,仿佛还听见父亲呓语,他正念着母亲的名字……
来到老人的书房里,却见老人正襟危坐,却不像往常一样翻看医书,而是就着昏黄的烛光,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方寻进来,这才搁下纸笔,垮下身子,眯着眼笑道:“寻儿,你想学祝由术么?”
“嗯?什么?”
方寻不禁愣了半晌,待得确认了一遍,禁不住心花怒放,一跳三尺高!生怕老人反悔,连忙高声叫嚷道:“想!当然想!寻儿都盼望两年了!”
老人只是笑眯眯看着方寻,待他安静下来,才捋着胡须道:“要学也可以。不过‘祝由术’很难学,也很苦,你能坚持么?”
“能,能,能,一定能的!我还会怕吃苦么!”
“好!好!你既如此说了,若还不教,恐你又怪我。虽然早了些,对你来说却正是时候。反正迟早也要传你。只希望你能少用……唉,也罢,还是先教你基础的东西吧!若是学得好,才能像爷爷这样举重若轻!基础不牢的话,反而会害了自身。这一点,须要切记!”老人说着说着,脸就板了起来。
“嗯,我自晓得。爷爷快教我吧!”方寻似懂非懂,点头应道。
“那好!爷爷就先给你讲下方家‘祝由术’的由来……先给爷爷泡杯茶来!”
方寻急的抓耳挠腮,却只得去准备了茶水,嘟囔着送上来。老人抿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说道:
“要说起来,这祝由术当得‘历史悠久’四字!据说上古时期,人族积弱。其时猛兽遍地,毒虫肆虐,民众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后来有圣人从天而降,教化人族!其中三位圣人,有感于人类为疾病所困,于是立志寻求解决之道。一位传下针灸之术;一位尝遍百草,传下以药治病之术;最后一位圣人是数个大部落的首领,无暇探究医术。但他却召集众多贤能,集思广益,最终传下这“祝由之术”!”
“那些圣人就是仙人吗?”方寻托着下巴,昂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