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只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我就可以做到,说服政府修改有关的法令条例。
——马来西亚赌王·林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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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内战,一致对外!”
“日本兵滚回去!”
“欺我同胞、辱我姐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政府不作为,袁良滚下台!”
……
在一片口号声中,黑色高级轿车缓缓停下,静静的停在街边;等待着那无数打着标语、叫着口号,穿着各个大学校服的热血青年,从这街中走过。
后排的吴长健看了一下腕间的手表,扭头对坐在身边的方怀辛说道:“没事,等他们先过去吧;时间还早,不会误车的。”
方怀辛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还在燕京大学念书的时候,他就看到过很多类似的场景了。这个时代的中国,大学生们永远都是最热血澎湃的一类人;就像是装得满满的汽油桶,只要一根导火索;就可以引爆他们所有的情绪。
而气焰嚣张的日军、和软弱无力的政府,一直都在给他们提供这样的导火索。
挤在前排的赵艳玲和小涛,则好奇的向车窗外看去;在“南天王”陈济棠的强力弹压下,广州城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在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学生们走过后,小涛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玲姐,他们就这么走几步,叫几声,管用吗?”
赵艳玲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问先生。”
小涛“哦”了一声,扭过头来,想要再问方怀辛;但他看到的,却是方怀辛突然打开车门,跳下车去的一幕。
隔着车窗,车上的三个人都清楚的看到,方怀辛冲进游行队伍当中,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各种目光,拉住队伍里一个女学生的手,把她带到了这车边。
在后视镜里,吴长健可以清楚的看到,赵艳玲脸上的那一抹黯然,和失落。
不过,他们很快就听到了那个女学生的怒吼声:“方怀辛,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方怀辛没有半分松开她手的意思,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摸出烟放进嘴里,再又划燃火柴,点着这烟,然后才悠然说道,“张静,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那个叫做张静的女学生怒极反笑,她狠狠的甩开方怀辛的手,高声说道,“你要真为我好,那就让我回去继续游行!”
“你知道,我和她……对政治都不怎么感兴趣。”方怀辛吐出一口烟雾,淡淡的说道,“一直以来,我们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们。但是这一次,你要听我的,不要去了。”
“为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张静不服气的反问道。
方怀辛再又抽了一口烟,然后看着她的脸,很认真的说道:“你以前每次去参加游行,我们都没有说什么;那是因为我知道,那样的游行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这一次不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送死?有那么严重吗?再说了,就算是送死,我也是为了理想和正义……”
“你相信他吧。”刚刚从车上走下来的吴长健,对张静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一次,是真的很危险。”
张静狐疑的看着吴长健,尽管语气还是依然强硬,但很明显的,她已经有些底气不足了:“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这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吴长健微笑着,耐心的解释道,“第一,现在暑假还没有结束,很多学生还没有返校;袁良要展示他强硬的一面,这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也会在这个时候杀几个人,关几个人。第二,袁良并不是分封出去的诸侯,他的上面,还有很多可以给他下命令的人;而那些人现在需要的,是至少表面稳定的局势,而你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第三……”
他的话,被一阵排枪声打断了。紧接着,无数穿着军装或是警服的人,从街头冲过来,把学生们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张静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一幕;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学生们,如今却像是被饿狼追逐的小鸡一样四处逃窜;花费了一整个通宵制成的标语被丢弃得到处都是;整条街都像是人间地狱般,不断传来枪托重重打到身体上那沉闷的“嘭嘭”声、和学生们哀嚎惨叫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几个大兵一边高声质问着,一边盯着张静,不怀好意的往这边走来。
张静有些害怕的,想要缩到方怀辛的身后,但吴长健却先移动了脚步,他走了两步,很巧妙的挡在了张静的身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派司,对着大兵们亮了一下。
凶神恶煞的表情,马上被谄媚给替换掉了;几个大兵彼此相互看了几眼后,一边低声说着“大水冲了龙王庙……”之类的话语,一边迅速的,向后退去。
“好了,上车吧,现在没事了。”吴长健温言安慰着张静,然后打开车门,用手护住车门的上方,等到张静上车后,才和方怀辛也上了车。
“对了,方学长,我这里有你的一封电报。是你们班的班长昨天找到我,托我转交给你的。”
在这黑色高级轿车再又开动起来之后,张静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打开手包,拿出一封电报,递给方怀辛。
方怀辛并没有急着打开这电报,而是怔怔的看着封口处发报人的名字,那是在很久以前,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三妹——
方怀若。
“那个家里,也就她一个人,可能还记得有我这个二哥了……”他轻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然后打开了封口。
无数的阿拉伯数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这电报纸上;数字的上侧,是收报员用铅笔写出的电报译文——
“兄死父病危速归”
突然,一口鲜血,从方怀辛的嘴里吐了出来;染红了前面的真皮座椅;身侧那几张惶急的脸,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那些惊呼的声音,也慢慢的,在他的耳畔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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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方宅。
无论是哪一个大家族,其兴旺发达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某一代,或者某几代家主,能够敏锐的发现某种机遇,并且牢牢抓住了它,而开始的。
方家也不例外。
事实上,那是另一个传奇般的故事了,和本书无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发迹之后,那位家主就信心满满的,开始做每个雄心勃勃的家主都会去做的事情——
大兴土木,修建豪宅。
在家族兴旺发达的时候,每一位家主都会产生一种错觉、或者说,是幻觉。那就是这份兴旺发达,可以一直的延续下去;或者说,他们希望这份兴旺发达,可以延续下去。但是,就像秦始皇为之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万世基业,仅仅才传了一代就宣告终结一样。那,也不过只是他们美好的期盼罢了。
在他们志得意满的买地皮、盖豪宅时,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后代子孙,会有一天连这豪宅的维护费,也掏不出来。但实际上,这种事情,是一定、必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
方家也是一样。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几代家主的苦苦维持下,方家的景况至少在长沙本地来说,还算是过得去的。只是,那绵延了将近三百亩的豪宅,每一次维护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一年一次,到三年一次,五年,八年……
而从上一次的维护算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所以,当方怀辛带着赵艳玲和小涛,走进方家大宅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除了“破落”两个字,还是“破落”两个字。
儿时记忆里,穿梭往来的仆佣们,已经消失不见了;整洁干净的院子,已经长满了杂草;原本清澈见底的池塘,如今也成了一滩黑糊糊的死水……
凭着记忆,方怀辛走到了父亲那间主卧房的门外,他伸出手,想要敲门;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把这手收了回来。他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门外,直到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端着瓷碗的女孩,从门里走出来为止。
“二哥?”女孩对着方怀辛看了半天,有些犹疑的叫道。
方怀辛看着面前的女孩,过了有那么一会,他才伸出手去,把她拥入怀中;听着女孩终于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道:“是我,三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