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建康、隆兴、福州,没有人知道三百宋军勇士血洒这小商河畔。
也许在千百年后的元朝、明朝、清朝甚至今天,没有人还记得那个傲立桥头的铁血男儿。
可是历史不会忘记,汉族的亿万同胞不会忘记——绍兴十年七月,小商河畔那三百铁血男儿的血勇与忠诚,小商桥头那个永不倒下的男人!
兀术终于从恐惧与惊讶中回过了神,看着身后已经乱成一团的士兵,他也只能无奈的摇头。是啊,纵横沙场二十几年的自己尚且被这三百宋军的勇气所震撼,何况身后的这些年轻人呢。不能怪士兵们,谁又能料到会遭遇了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谁又能料到这群敌人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和毅然决然的死志。
就在兀术下达命令让卫兵重新扛起大旗,各部重新集结准备北去围攻王贵之时,远方居然又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来的人正是派遣杨再兴给王贵送信的前军统制张宪。杨再兴出发一个时辰之后,张宪越想越不对,如果金军真的是给王贵布下了陷阱,又怎会不切断王贵与自己的联系,可是依着杨再兴的性格,纵然前有雄兵百万,也敢冲锋向前。如果如此,自己的这个命令不但救不得王贵的中军,反而可能陷杨再兴于危险之中啊!
想到这里,张宪立刻集结了背嵬营中的五千骑兵,亲自带队追赶杨再兴,并且命令七个步兵营以急行军的速度向着骑兵靠拢,而此刻,化身岳雷的靖宇也跟在张宪身边。
作为靖宇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接触的人,杨再兴对自己真挚的关怀充满了男子汉间的豪迈,这是让靖宇这个现代人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所以,杨再兴自然成为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真心相交的兄弟。
听到杨再兴可能出事,靖宇不顾违反军规,坚决请求随骑兵一起出战,而张宪考虑到岳雷和再兴情同手足的关系,也就破例答应了。
当张宪和靖宇赶到小商桥南三四里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有的是宋军战士,更多的确是女真骑兵。张宪焦急的寻找着平日里白衣白马的杨再兴,可是他却一无所获,他只能跟着一路的尸体与血迹继续朝着小商桥方向挺进。
两里,一里,张宪和靖宇都已经看到了桥对面黑压压的金国骑兵,可是他们没有停下,直到他们看到了那个屹立在桥头的身影。
那只是一个背影,这具挺立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投枪的姿势,身上插着的千百支羽箭甚至已经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身躯。
可是张宪知道,那个人就是杨再兴。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背影,虽然他的银甲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虽然身上插着的羽箭已经几乎挡住了人们的目光。
此刻的靖宇,却是让泪水弥漫了双眼,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如同炼狱般战场,遍地的残肢断臂让他领略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可是给他最大震撼的是杨再兴和三百飞山蛮壮士决死的勇气,以三百人冲击三万敌军,这需要何等的豪气与勇气!
“再兴!再兴啊!”张宪悲鸣着,这个十几年来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的一声呼唤,几乎泣出血来。谁也不曾听到他如此悲伤的哀号,谁也不曾见到过他如此愤怒的眼神。
“升旗,全军突击!为杨再兴报仇,为飞山蛮的弟兄们报仇!”
未等张宪的话说完,已经有两人两骑飞奔而出,直奔那小商桥而去。这两个人,一个是杨再兴的亲弟弟,背嵬军中的骑兵旗长杨再图;另一个就是靖宇。
两个年轻人挥动着马鞭,每一鞭下去都会在马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战马狂奔着,沿途飞落的那一点点的水珠不知是战马的汗水,还是男子汉的眼泪。
张宪和背嵬骑兵们也都策马猛冲,又是一次以少敌多的冲锋,可是每一个背嵬军将士心中却没有半点恐惧,有的只是满腔的愤怒。
桥对岸,金军的每一个战士都看到了冲锋中的岳家军亮起的背嵬大旗,心神都是一震,刚才三百人的敌军已经带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如今却有五千背嵬强军向着自己冲来。不自觉的,女真骑兵们握着弓箭的手在发抖,胯下的战马也在小步的后退。
“狼主,我们是否也派人发起冲锋?”一个万夫长唯唯诺诺的问道,他甚至不敢说自己要出战,只是想着让兀术派其他的人去面对这些悍不畏死的宋军。
“不必了!”兀术回头看了看手下士兵们那一张张恐惧的脸,接着说道,“我军已经失了气势,战下去也讨不得好处,撤吧!”之后他又轻轻地自言自语到,“但愿他们已经歼灭了那只宋军了吧……”
就在靖宇和杨再图距离小商桥不足两百米的时候,天上风云突变,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有若压下来一般,乌黑的云彩从四面八方向着小商桥汇聚,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在场的几万人,无论来自辽北苦寒之地,还是来自江南雨水之乡,谁都不曾见到过这么大的雨。除了耳边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眼前的大雨什么也看不到,滂沱的大雨似乎要淹没了所有的人。
靖宇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杨再兴,看不到小商桥,甚至看不到脚下的路。胯下的战马似乎也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上半步。靖宇只能猛抽马鞭,可是几鞭之后,精牛皮做的马鞭也在在马臀上散成条条碎屑。
靖宇已经顾不得许多,他跳下战马,凭着感觉向着杨再兴奔去,才跑了几步,就被脚下的一具尸体绊倒……一次次的摔倒,一次次的站起来,最后他几乎是爬着到了杨再兴身边。
大雨整整下了半天,到了黄昏才渐渐小了下来。
张宪和五千背嵬骑兵早已经渡过了小商河,追着兀术的骑兵一路向北,与王贵的中军会合去了,如今小商桥头,只剩下了两个年轻人。
靖宇和杨再图并没有随着背嵬军行动,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小商河战场上忙碌着,收集着一千三百名岳家军战士的遗体,他们有的是吕仁齐的一营士兵,有的是飞山蛮的勇士,许多烈士的尸体与金人紧紧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有的烈士的遗体已经残缺不全,靖宇他俩要为这些断臂残肢找到他们的主人。
就在靖宇和杨再图忙碌的时候,远处有一只军队急速向着小商桥行来,靖宇抬头望去,只见一黑一红两面大旗迎着风雨飘摇。
那面黑旗上,用魏碑体书着‘背嵬’二字,魏碑体力透纸背日的力度配上玄黑色的庄重,显得背嵬军旗无比肃杀。旁边那面红旗上则是用隶书书着一个白色的‘岳’字,正是这面旗帜,才是整个岳家军十万将士的精神所在,而旗下站着的那个男人,则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看到这面旗帜时靖宇就知道,岳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