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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啪!”
岳雷已经被木质橹盾分崩离析的声音所包围,背嵬军的血肉之躯终于开始了与金军钢铁猛兽的短兵相接。平日里战无不胜的铁浮屠如今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阻力,这顽强的抵抗还是来自敌人的步兵。接触前遭到的一轮弩箭攒射和强行冲破第一道防线,已经带给了铁浮屠接近二百骑的伤亡,这个代价使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铁浮屠付出的代价啊虽大,可取得的战绩也同样骄人,背嵬军大阵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完全突破,只剩下几面孤零零的盾牌依旧挺立着,不过在金军看来,那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他们已经开始积蓄力量,准备冲击背嵬军的第二道防线了。
岳雷此刻还依旧死命抵着自己的橹盾,仅仅是一个瞬间,他身边就有好几个刀盾兵被重骑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了出去,他们空中划出了两道曲线,一道是用人体划出的,另外一道则是口中喷涌的鲜血。直到这一刻岳雷才真正明白了重装骑兵的强大冲击力,如果形象点来说,就和一辆奥拓车全速向着自己冲来差不多,凭借血肉之躯去对抗,让人看来犹如螳臂当车。
密不透风的盾墙并未能保护背嵬战士,每当铁浮屠骑兵手中的长枪刺到盾牌上时,总能听到盾牌碎裂和长枪刺入肉体的声音,然而一旦有一点被击破,冲锋进来的铁浮屠骑兵就会依靠他们相互间的铁索扫平一切站立着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盾牌。
岳雷亲眼看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刀盾兵被铁索打断了腿骨,不待他站起来就被马蹄和着鲜血踏进了泥土;而后面失去了保护的长枪兵则被荡起的铁索抽到了腹部,变形的躯体倒飞出去,直到撞上了后面的盾墙才坠地而亡。
岳雷的橹盾也经受了敌人骑兵的考验,幸运的是盾前的铁枪先一步插入了敌军战马的胸膛,肩膀上传来的巨大反震力真切的告诉了岳雷铁枪承受的力量,儿臂粗的拒马枪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而身后持枪的长枪兵也是虎口爆裂。
整条防线已经接近崩溃,只有几面橹盾还依然挺立在金军的钢铁洪流中,可是他们却犹如暴风中的几点浮萍,随时都将被毁灭。近两百名背嵬战士的牺牲并非全无意义,他们除了给敌人带去了同样的伤亡,也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骑兵的速度。
岳雷已经成为了整条战线上唯一活着的人了,即使身后的长枪兵兄弟,也被锋利的马枪刺穿身体,牢牢的钉在了地上。而女真骑兵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纷纷开始积蓄力量朝着第二道防线冲去,几位本来正对着岳雷的骑士也稍拨战马,脱离了原来的方向。
每一位铁浮屠战士都是身经百战而且略通兵法的精英,他们之所以无视岳雷,并非发了善心,而是不想为一个已经省去了威胁的敌人而浪费体力,他们知道,铁浮屠间串联的铁索,足以了结这个宋军的生命……
在背嵬军阵中指挥战斗岳飞亲眼见到了第一道防线的全军覆没,作为全军统帅,他虽心痛自己的战士,可也知道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敌人的进攻受阻,即使是当他看到岳雷最后一个被铁浮屠间纵横的铁索带倒的瞬间,岳飞也只是在心中默默抽搐。
岳飞无暇顾及自己儿子的生死,无论是凶多吉少的岳云,还是如今被敌人踩在蹄下的岳雷,都只是这场战争万千牺牲者中的一员。就在这场保卫领土,保卫国家,保卫汉族血脉的生死之战中,多少父母失去的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又有多少孩子成为了孤儿。岳飞此刻想到的,是怎么用儿子的鲜血,用千百死去战士的鲜血换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换取宋金之战的胜利,也只有如此,才能保全更多同胞的性命,才能让更多的家庭回到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
“第二道防线结磐石阵,弓弩手,放!”
“磐石,威武!”
其实背嵬军每一道防线间的距离不过十步之遥,之所以要留有这个距离,主要是针对重装骑兵的缺点而考虑的。第一就是最大限度的降低前一排防线受损后对后面的冲击,最大限度的保证防线的完整;第二是因为重装骑兵一旦速度降了下来,不可能在十步的距离上再重新加速,所以无需采用对抗轻骑兵的密集阵型;第三就是为了给弩手争取重新填装的时间,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给予那些钢铁猛兽最大的威胁。
当然久经沙场的铁浮屠也有他们的应对之策,只见速度已经慢下来的骑兵们纷纷收拢阵型,连在一起的骑兵们聚集到一起,把宽阔的通道让给和后续冲来的战友们,只有依靠他们全速的冲击,才能破开第二道防线。
面对又一次弩箭的攒射,依旧没有一个铁浮屠战士退缩,他们用胸膛去对抗锋利的羽箭,用灵魂喊出了豪迈的战号。
“忽里查!”
又是一次肉体与钢铁的碰撞,又是一次速度与力量的交手,当射完箭的弩手们撤退到第三道防线时,犹如巨浪般的铁浮屠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再次与背嵬军用肉体铸就的磐石相撞了。
勇士的嘶吼,战马的悲鸣,如同刚才的战斗一般,到处是中箭失蹄的战马,到处是分崩离析的橹盾,到处是坠马不起的骑兵,到处是口吐鲜血的战士……
在又付出了两百骑的代价后,铁浮屠突破了第二道防线,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也并未被死亡吓倒,而是再次重整队形,冒着夺命的弩箭,朝着第三道防线冲去。
“忽里查!”
不到半个时辰,背嵬军的方阵已经被铁浮屠突破了十层,两千战士无一人后退,无一人生还。而连下十城的女真人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也变得疲惫不堪,冲击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主帅韩常甚至不知道手下的儿郎们还有没有力气去冲击前面的盾墙。
岳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铁浮屠一旦失去了机动力,将会完全沦为轻骑兵刀下被屠杀的猎物,两千背嵬军战士终于用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整个战场的转机。他当机立断,命令旗手给预备队发出信号,让徐庆带着骑兵们迅速切入战场,从左右两翼包抄铁浮屠。
战场另外一边的兀术也看出了铁浮屠已经失去了继续推进的力量,还未等他发出撤兵的命令,宋军后方腾起的烟尘就告诉了他岳飞终于使出了杀手锏,雪藏至今的骑兵此刻出现在战场,那么他们的目标只可能有一个,就是铁浮屠。
如今要是让铁浮屠撤退,无疑会被速度更快的轻骑兵从两翼包抄,继而将会在背嵬军步兵的挤压下全军覆没,兀术知道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动用自己手头最后的力量缠住岳飞的轻骑兵,掩护铁浮屠继续冲击背嵬步兵,搏一条生路出来。
“卤胡,砧木特听令!”
“在!”
“你两人各领一个万人队,卤胡走左路,砧木特走右路,无比缠住宋军的骑兵,不能让他们对铁浮屠形成合围。”
“是!”
“查查里奇,你领一个万人队,从中路切入战场,帮韩常将军突破敌人本阵,一定要不惜代价。”
“是!”
当手中最后的三万王帐突骑朝着战场冲去的时候,兀术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左右这场战争的走向,剩下的就要靠战场中各位将士的表现以及上天的眷顾。
“鹏举兄,作为统帅,你我战了个平手,剩下的就要看上天更眷顾谁了。”
整个战场由于王帐突骑和岳家军骑兵的加入变得更加混乱,左右两翼厮杀的双方在付出了大量的伤亡后,也都开始微微后撤,重新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两翼的双方指挥官都已经清楚的认识到,随着主帅都把最后的力量投入到了中路,中路最终的胜负就将决定正常战争的走向,自己只需要拖延住敌人不让他们增援中路,那么剩下的,就是等中路决出胜负之后是跟着痛打落水狗或者是巧奔妙逃了。
虽然两翼的战火逐渐黯淡下来,可是中路的最后决战才刚刚开始。被兀术派往左路的卤胡遇到牛皋和他的游奕军,双方可谓是棋逢对手,同样的武艺高强,同样的作战勇猛。所谓什么将带什么兵,两位将军手下的士兵们也是一个个的勇猛无畏,一方要前进,一方要阻击,双方就在旷野之上展开了激励的争夺。
而砧木特遇到的,却是徐庆、董先率领的背嵬军骑兵和踏白军,这让右路的王帐突骑一下子陷入了被动,可徐庆并没有想与砧木特纠缠,而是取道更远的方向想要绕到铁浮屠身后,砧木特虽然想去阻止,可是已被踏白军死死纠缠住,只能望着远去的背嵬亲兵深深叹气了。
中路的铁浮屠在突破了背嵬军的第十二道防线时,终于停住了脚步,战马已经是强弩之末,任凭骑士如何用力的抽打也不肯再前进一步。有的战马已经不堪重负,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抽搐的四蹄似乎在告诉人们它们确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见到铁浮屠失去了冲击力,岳飞终于开始指挥背嵬步兵发动了反击,背嵬军在承受了这么久的重压后终于重新掌握了局面的主动。背嵬军的反击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的,战士们依旧严守着盾墙,整条防线缓慢的向前推进,弩手时不时的从盾墙的缝隙中射出夺命的羽箭。
“推进!威武!”
在已经完全失去机动力的铁浮屠骑兵看来,缓慢推进的背嵬军就如同慢步靠近的死神,这种压抑的气氛使得很多金兵几近崩溃,有几个人甚至跳下战马妄图用身体继续冲击背嵬军的防御,可身上七八十斤的战甲此刻却成为了最大的负担,还未等他们举起兵器,就已经被长枪刺穿了身体。
背嵬军的行进虽然缓慢,可是杀伤力却是巨大的,他们每前进一步,脚下都会留下足够多鲜血,这些鲜血有的是女真战士的,有的是战马的。当他们踏着一具具刚刚倒下的尸体前进时,犹如一只张大了嘴巴的洪荒猛兽择人而噬。如今背嵬军脚下已经只剩下了发紫的鲜血与破碎的钢铁,唯独没有生命。
韩常已经失去了对战场的掌控力,无论自己如何英明,也无法让耗尽了力气的战马再次冲锋,此刻铁浮屠骑兵身上厚重的装甲无疑成为了最大的负担,正是这负担让他们既不能进有无力退。韩常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一切,而是单人单骑的朝着背嵬军的盾墙冲来。
看到居然有一位金军将领冲来,盾墙后的一个士兵用力刺出了长枪,可就在他等待听到长枪入肉的声音时,一股莫可抵御的巨力打在了他刺出的长枪上,将他连同身前的刀盾兵都击飞出去。
韩常已经冲入背嵬防御严整的军阵中,凭借一人之力硬生生的在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整个背嵬军的前进势头也为之一滞,围在韩常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多,可韩常的勇猛却是让这些背嵬战士没有想到的,此刻他身边的十几具宋军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到主将单骑犯险,铁浮屠将士都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耻辱。他们不顾战马的抵抗,硬生生把马头撕扯过来,聚拢在一起重新拼凑出了一堵钢铁城墙。
两军又厮杀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有攻有守,而是两面城墙碰撞在了一起,他们都在坚守着自己的防线,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看到韩常依旧在阵前肆虐,而手下的将士无一人能硬撼其锋,岳飞擎起了沥泉枪,决定亲自出战。
“相公为国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轻敌!”岳飞身边的亲兵阻拦道。
岳飞一把拨开了亲兵,只留下了一句“非尔所知”便绝尘而去,直取韩常。岳飞此刻又何尝不知,自已已经打完了全部的底牌,如今自己能做的,也只有亲自上阵搏杀,以壮士气了。
“突击!威武!”此刻岳飞一人带出的气势,足以令整个战场披靡。
当绕路而来的徐庆和背嵬军与查查里奇的王帐突骑遭遇时,整个战场再次胶着,双方都已经派出了最后的力量,三路战场都是势均力敌的搏杀,岳飞和兀术都在感叹,此刻如果手中还有一只千人的骑兵,就足以打破这种压抑的平衡,给对手最后的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这十几万人鏖战的战场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本应死在马蹄下年青人正偷偷的积蓄着力量,准备发出足以改变整个战场局势的一击,这个人就是岳雷!
原来当岳雷孤零零的坚守在铁浮屠的包围中时,他就在思考自己如何能活下来,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为杨再兴报仇,才能实现自己立下的誓言。当然,为了活下来,动一动心眼肯定是必要的。
在铁浮屠的铁索向自己抽来时,岳雷很没有英雄气概的倒在了地上,当然不是被抽倒的,而是他自己躺下了,岳雷又改变了手中橹盾的角度,铁索从盾上重重的擦了过去。当金军不再注意他时,岳雷滚到了几骑死去的铁浮屠战马边埋伏了下来,偷偷的观察着战场。也正是周围的几具战马尸体和手中的橹盾,保护着他在随后而来的几万只马蹄下毫发无伤的幸存了下来。
本来,他想的是准备给铁浮屠的主帅来上一下,可铁浮屠进军的速度之快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还没等他找到主帅所在,一万铁骑就都已经从身边飞驰而过了。就在岳雷考虑自己该怎么办时,他看到了一只大约五千人的金军轻骑兵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这只骑兵,就是查查里奇和他所率领的王帐突骑。
查查里奇很明白此刻整个战场的重点就在铁浮屠与北魏军队对抗上,所以当他遇到徐庆的三千背嵬骑兵时,查查里奇毫不犹豫的分出了一半的力量拖住徐庆,而他自己则带着另外的五千骑兵驰援铁浮屠。
远处的徐庆心中焦急万分,他也知道一旦让查查里奇的五千王帐突骑加入到背嵬与铁浮屠的对决中,必然能打破此刻平衡的局面,而一旦背嵬军失手,则整个岳家军将被分割包围,陷入绝境。他虽然着急,可面前五千王帐突骑也不是弱军,以三千背嵬骑兵难以在短时间内摆脱他们的纠缠。
“哈哈,还是查查里奇知道本王心意,只要他能冲到背嵬军阵前,我军就已经大获全胜了!”金军王旗下的兀术,已经开始考虑怎样奖赏得胜归来的诸军了。
查查里奇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这么多人注视,他只是想着多杀几个宋军为战死在小商桥头的结义兄弟撒八孛堇报仇,想到这里他又用力的扬了扬手中的铁枪,就是这把从杨再兴手中掷出的武器夺走了兄弟的性命。
“撒八孛堇你放心,为兄今天就用这把铁枪饱尝宋人的鲜血,为你报仇!忽里查!”
然而查查里奇没有想到,就是手中这把结果了兄弟性命的铁枪也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当埋伏在战场中间的岳雷在奔驰的骑兵中寻找着目标时,一眼就看到了手握杨再兴铁枪的查查里奇,岳雷顿觉浑身的热血一下子涌到了大脑中,甚至此刻眼睛都变得赤红,面前的世界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岳雷紧紧的抓住了一只骑兵丢弃的铁枪,等到查查里奇的战马终于到了面前时,他从地上高高跃起,用杨再兴手把手教他的杨家枪法发出了含恨一击。
“霸王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