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老夫人心中对林雪蝶还是有愧疚,能瞒得一时便是一时吧。“这样的事情本来是应该由你母亲来跟你说的。”林雪蝶知道这里的“母亲”指的是正房夫人刘夫人,按理说,自己今天一早就应该去拜见这位正房夫人——自己的嫡母的。可是,这位刘夫人只是差人来说,自己身子不爽,怕过了病气给林雪蝶,拜见一事,就先缓缓。
“只是你这位嫡母,唉……”老夫人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看来老夫人对自己这位儿媳也不是很满意:“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司徒一氏在都中一直是世家大族,可是这些年来,出了那样的事,光景是不比往年了,就连自保都是勉勉强强。皇上一直把我司徒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还忌惮着先皇的遗训和司徒家的人脉……”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愿在小辈面前多说,又接着说:“五皇子是圣上最疼爱的儿子,要是你能成为五王妃,孩子啊,不用奶奶说,你也明白对我们司徒家意味着什么吧?”
林雪蝶当然明白,再明白不过了,自己是有着华美色相的棋子,现在要被层层绫罗绸缎包裹起来,待价而沽。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风风光光嫁做皇妃,从此皆大欢喜,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落选,于司徒家无损,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自己呢?他们口口声声是为了自己着想,那他们可曾想过自己的感受?就这样把自己接回来,像是一种天大的恩宠一般,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司徒家带你不薄,现在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呵,笑话,自己长到这么大,连父亲的脸都没有见过,司徒家对我们母女何曾有过恩情?你司徒家的恩情,我林雪蝶也不稀罕。你们不是渡我出苦海的神佛,我也不是可以任由你们捏扁搓圆的软柿子。这样想着,林雪蝶几乎要冷笑了,面上的神色却越发恭顺起来:“蝶儿明白。”
老夫人看得明白,这孩子能让自己心中的情绪半分不漏,反而在这里感谢自己为她找了一门好亲事,虽然还是嫩了一些,可是能看得出来她娘的确是在这孩子身上下了一番功夫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那个地方活下去,不然彤儿那样的直肠子嫁了过去,怕也只会帮司徒家的倒忙。遂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是我们司徒家的好孩子呢。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知道的人也极少……”
林雪蝶低下头去,柔柔回答:“是。蝶儿定会守口如瓶。老祖宗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选妃不是儿戏,奶奶给你请了几位师父,在京中都是极有名望的。这段时日,有得忙了,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的呢。蝶儿先去拜见你那几位师父吧。”
“是。”
这个时候的老夫人并不知道,她自以为得意的一招棋,其实是为司徒家埋下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姑娘,姑娘,四更了,该起了。”碧兰轻声在林雪蝶耳边唤道。
林雪蝶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还以为是在山上的时候,娘亲来唤自己起床,遂抓紧了被子,把身体紧紧裹在里面,想耍赖再睡上一会儿。待看清除了碧兰的脸,才明白过来,母亲是不会再来唤自己起床的了,心中酸楚,睡意也渐渐消散。林雪蝶揉了揉眼,坐了起来。刚一抬手,牵动伤处,不由得“嘶”了一声。她这几日忙得脚不点地,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天不亮就要爬起来练习舞蹈的基本功。天色大亮之后,又要去各位师父那里学习礼仪,仪态,书画,琴艺,舞蹈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其中辛苦自不用外人多言。纵然林雪蝶身体强健,可到底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不是铁打的汉子,怎么禁得住这样折腾?没几天,连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影。
司徒家果然在她身上下了大本钱,就连平时不轻易见人一面的“凌波苑”的头牌穆阮飞都被请来教导林雪蝶舞艺。穆阮飞靠着一支飞天舞名动天下。跳此舞时,舞者站在一只金盘上,旋转不息,看起来柔若无骨,身姿优雅,宛如飞天仙女,“飞天舞”就此得名。又有谁知道这优美身形的背后是花了多少血泪换来的。偏偏穆阮飞的性子又是个较真的,教起林雪蝶来,也不管她是不是公侯家中小姐,一板一眼,半分不马虎。十六岁,筋骨基本上已经长成,要再从头开始拉筋,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才两日下来,林雪蝶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无一处不痛,却偏偏还要压着疼痛,笑颜如花,“让旁人半分都看不出来”——这是她那位师傅的原话。
碧兰最清楚林雪蝶的辛苦,看的不忍,开口劝导:“姑娘何必这么拼命呢?”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偷懒,可是……”林雪蝶苦笑,自己要去选妃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又不可能和碧兰直说,只能淡淡揭过:“我这么拼命,哪里是为了别人,其实是为了我自己啊。”
林雪蝶在水榭之上,努力地把腰弯下去。既然是拉筋,练习身体的柔软性,自然不能穿的太多。偏偏穆阮飞把练功的地方选在了湿气厚重的水榭之上。要不是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凌波苑”头牌,林雪蝶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穆阮飞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是伺机在报复自己。可是每每,当穆阮飞斜倚在水榭栏杆之上,眺望远方的时候,林雪蝶却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一股浓重的悲哀——这样的女子,连同是身为女子的林雪蝶看了,都忍不住想去好好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