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尚当然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谁,也明白老夫人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林雪蝶要嫁给五皇子这件事情,他只是恨老夫人竟然就这么不留情面地把事情挑明了说,好像是把他不堪的一面齐齐展现于人前。司徒尚咬紧了牙齿,不让自己的情绪露出分毫:“孙儿明白。”
“你一直是个让人省心的,希望这次也不要让我失望。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篓子,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老夫人干脆把话说的再重些,想这样把司徒尚敲醒。
“孙儿明白。”好像除了这句“孙儿明白”司徒尚就不会再说别的话了一样。
就算不是司徒家的血脉,可到底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看见司徒尚这副样子,老夫人的心软了软,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谁还没有个犯傻的时候呢?家里的嫡子现在只剩了斌儿一人,斌儿的性子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后少不得要仰仗你这个做哥哥的多多提点他。南方的几个铺子这一阵子好像不太好,尚儿要是得空,就去看看吧,不然,我还真是放心不下别的人去看。”南方的那几个铺子是司徒家的主要的经济来源,老夫人这样说,已经算是把将来的半个司徒家都托付给司徒尚了。
司徒尚深深地俯下身去:“老祖宗这样说,折杀孙儿了。”心中越发觉得冰凉,像是大冬天被人塞了一团冰雪在胸口,那种寒意简直要把血脉都冻结成冰。司徒尚有些恍然地想,自己在司徒家到底算是什么呢?大概也就是一条狗吧,即便是一条会干活的狗,还是狗。真好笑,这个道理自己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为什么一直心中又不愿意相信呢?
老夫人自觉把话已经提到,司徒尚若是乖乖听话便好,若是不听话,她也有的是法子能叫他听话。这样想着,胸中气才顺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乖孩子,你明白就好。你事情也多,就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去忙你的吧。”
司徒尚重重地扣了首,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迈步,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可是究竟是不甘心,他一个回身,问:“难道堂堂司徒家的人竟然要靠一个弱女子牺牲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来保护么?这样的安稳,纵然到手,老祖宗,您不会晚上睡不好觉么?”
司徒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其实可以有更多更好的解决方式,各种方法都可以让那个痴傻的五皇子娶不成林雪蝶,可是他这一回,却选了那种最偏激最傻最没有把握的方式。
他只觉得那些话,就憋在胸口,不吐不快。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已经做了那个小心翼翼人云亦云的司徒尚太多年。此刻,那个活在他身体里面的另一个司徒尚,正摇晃着他的良心,让他无法忽视,逼着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司徒尚知道,既然是选择了和司徒侯府交涉,他也应该选择更委婉更温和更迂回的方式,而不是想他此刻这样,在众人面前斥责长辈,驳了他们的面子。他知道,这样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可是当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老夫人不料一向唯唯诺诺的司徒尚忽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竟然敢当面顶撞自己:“你!你说什么?!”
奇怪的是,司徒尚也不动摇了,也不害怕了,他好像豁出去了一般,继续问道:“蝶儿难道不是老祖宗的孙女?老祖宗何其忍心要蝶儿赔上一辈子在那种地方?纵然蝶儿是林姨娘的女儿,难道她身上就没有流着司徒家的血液么?”一字一句,问得分明,年轻人的瞳眸,黑白二色,分界那般明显。
老夫人好像终于明白过来司徒尚在说些什么,怒道:“狼子野心!简直就是狼子野心!我司徒家白白养了你这么些年,怎么养出你怎么一个孽障?!孽障!你安得什么心?!”
“司徒尚不敢妄想,只不过是人心公道,为雪蝶妹妹不值罢了。”司徒尚虽然跪着,却以一种傲然的姿态仰着头,像一株负了霜雪的青竹,愈显得卓然。他的这种态度更是激怒了老夫人,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除了怒骂孽障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仆人更全傻了眼,谁想到平时最乖巧听话的尚公子发起疯来,竟然比他们小侯爷不知道疯了多少倍。
老夫人脸上血色全无,指着司徒尚的手也气得颤抖:“你!你好!你好啊!人心公道,老身倒要要讨教讨教什么才是人心公道!”老夫人虽然已经年逾六旬,可是到底是武将之家的女子,身体犹自强健。她抄起身边的檀木拐杖,一拐杖下去,直中司徒尚的额头。
司徒尚额角立时迸出了鲜血,他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地响,差一点就被这一拐杖打趴在地上。血流下来,糊住了右眼,司徒尚眼前一片血红,他忽然释然地一笑,想着,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好,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穷途末路,他各种手段都用了,就是没有办法。把他打死吧,这样他就不用看着蝶儿被迫出嫁,就不用看着蝶儿与自己咫尺天涯。
老夫人见司徒尚受了一拐杖,竟不求饶反倒笑了起来,气得更是浑身发抖,那拐杖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去。
周围的下人早就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替司徒尚求情。偌大的厅堂之中,只听见一声声钝响,只看见血肉模糊鲜血飞溅的场面。
司徒尚几乎是带着微微的笑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言不发,任由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打在自己脸上、身上。他这么多年来从未任性过,没想到,唯一的一次任性就要了自己的命。就在司徒尚支撑不住,要昏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暴喝:“住手!”
司徒尚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司徒侯爷的声音?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知道今天自己死不了了,这样想着,心中一松,终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