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院子,念奴坐在那竹桌前手里翻着佛经,心思却被那半方娟帕迷了,白色的宣纸上只留下一团晕开的墨迹。
“唉。”托腮的手麻了正要换另一边,念奴一动手臂,手中毛笔的墨汁正好甩到了粉色的衣襟上,突兀的很。
“哎呀!”念奴忙放下笔,拿起手巾用水沾湿使劲擦拭那块墨迹。努力了半天,淡是淡了些,却晕染地粉色深一块浅一块,斑斑点点的。“院深深,雨霖霖,香未有人吟……唉,罢了,还是去吧。”下定主意,念奴将佛经和笔墨纸砚收好,便往沁园去。与其在这儿为那帕子心烦意乱心绪不宁,不如去探个究竟。
按照来时路行了一会,等望见那镌有秀丽字体的石碑时,沁园中已经人迹寥寥,大约是已经收拾妥当了吧。正准备进正厅,恍然见房间中似乎有个身影。再一细瞧,那背影看着好像是温少爷。温少爷,他来这里做什么?
爵温点燃一炷清茗香恭敬地拜了三拜,再插入紫金香炉内。心思不觉又飘忽到爹爹离开浣京城去浙州时嘱咐他,‘你若无事便在每月初常常到沁园坐坐,给她上炷清茗香。那清茗香的淡淡茶香味是她的最爱,没想到今日却是由香料凝成祭奠所用的一炷香,真是可笑啊!造化弄人啊,我是负了她,为何老天也要如此待她!’说到此处,郑伯明的神色已有些癫狂。他虽然不知爹爹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却知从那以后爹爹的心是痛极的。
从怀中掏出那块月形玉玦,莹白的玉色,微暖的触感,极好的质地,这是一块难觅的美玉,也是郑家的传家之宝——玄玉玦。这玉玦本是一对,另一半为卵形,两者拼起来应是一个极为圆满的圆月形。那半块卵形玉玦……
那时他也不过只有五岁,爹爹刚在战场中战死,娘亲病逝。他小小的心受不了那般巨变,接受不了就只好像只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那层薄薄的壳里,不与人言,也不哭不笑不闹、不吃不睡,只常躲在角落里将头埋在膝间不愿去面对。
当被郑伯明带到太尉府时,他仍旧是那身沾了父亲血迹的脏污血衣。他蜷在花园一角抱着双膝发呆,脑海里闪过的都是父亲那满是血的面孔。身体身体忍不住一颤,视野中突然闯入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那小小的人儿不过是刚学会走路的年纪,走起来还颇为不稳,摇摇晃晃的。那孩子看到他,一张嘴就笑了露出几颗刚长出来的小牙,很是可爱,便要向他这边跑来。走快了些,脚步不稳,被凸起的石块一跘就跌倒了。小人儿扁了扁嘴,许是疼了,没人住还是‘哇’一声哭了。
这一哭便引来一个年轻的锦衣妇人,那妇人也不过二十出头,面貌清秀,有一种大家闺秀的书香气质。她弯腰抱起跌倒在地的小人儿,边轻拍边柔声哄着,“念儿乖,念儿乖哦,不哭,不哭啊……”
“怎么了,谁欺负我宝贝女儿了?”来人正是郑伯明,他笑呵呵地走到那锦衣妇人身边伸手就要去抱,结果那女童哭得愈发厉害,噙着泪珠的大眼睛直望着那个蜷在角落里的身影。
郑伯明顺着小人儿的目光望去,招手让他过来,“温儿,过来。这是你妹妹,念儿。”
爵温缓缓走到那温馨的一家人面前,头埋得更低了。那小人儿却把胖乎乎的手伸向他,嘴里喃喃着“抱抱,要抱抱,抱抱……”
爵温一听就呆了,瞅了一眼自己脏脏的衣衫,便低下头盯着脚尖不做声了。那孩子扑闪着大眼睛,动了动鼻翼,有张嘴想要哭。
“无妨,念儿想让你抱,你就抱抱她吧。”锦衣妇人笑盈盈地身体前倾,把怀中孩童递向他。
爵温还没抬起手,那胖乎乎的小手就挽着他的脖子,猛地一沉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差点跌倒,慌得两个大人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等他用手托住那软乎乎的小身体,一股婴孩特有的奶香味扑面而来。从未抱过孩童的他不知手该往哪儿放怎么去抱,十分局促。摆了一个连自己都十分辛苦的姿势,怀里的小人儿也被他折腾得很不舒服。锦衣妇人教他一手托这孩子腋下,一手托在腿弯处,这才让他稍微轻松一些。这般一阵忙活,倒将他紧张的一头大汗。那小人儿许是也觉得他这样很是有趣,也不再哭咯咯地笑起来了。
“看来念儿和你很有缘啊。温儿,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郑伯明摸摸他的头,一脸慈爱的望着两个孩子。
爵温低头望了望怀中还望着自己笑得很开心的人儿,微微点了点头,唇也微扬起一个弧度。
等傅氏将折腾爵温半天才熟睡的念儿放进小床,交由乳娘照顾。郑伯明将爵温叫到身前,爱怜的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将那块玉玦递给他,“这是我郑家的传家之宝——玄玉。这半块月形玉玦你先拿着,念儿那有另外半块卵形玉玦,以后你们就是兄妹。你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爵温望着那莹润的玉色发呆,郑伯明便直接将玉玦系到他腰间。这一带就是十三年,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玄玉团圆的样子。那之后不过三个月,郑伯明便被宣进宫。他也被郑伯明送到潜州托友人照顾。等一年后他再回到浣京城便已经住在这睿王府之中,而郑伯明身边也有了一位极美的妇人,只不过已不是那个锦衣妇人傅氏。还有那个可爱的女童也不知所踪。
爵温想了想,又把那玄玉放进衣襟中,转而去将供桌上的供品重换成新的,再整齐摆好。
念奴躲在门口,只恍惚看见爵温掏出了什么,隐隐有一片莹白的光芒。至于其他什么也没弄清楚,只好悻悻然回去了。后来把所有事情连起来想想,她猜测那个牌位供奉的应该是与王爷和温少爷都关系密切的人。那会是谁呢?嗯,应该就是温少爷的生母,王爷的发妻吧。嘿嘿,好聪明啊!念奴自得的一笑,这才称了心认认真真的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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