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接连过了几天，梦瑾和方志每天都到那顺天府衙去打听府尹大人有没有传召苏州苏姓人氏，刚开始那些衙差还能冷着脸说几句‘没有！’，可到后来，竟干脆连回答都懒得张口了，只要见到他们二话不说就往外赶，更别提那天的那四个衙差，远远的一看是他们就先站在鸣冤鼓前守着，然后又喊又推的让他们连那府衙前的石阶都迈不上去，梦瑾知道，这顺天府衙，怕亦是不会受理了，她的最后一个希望，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渐渐熄灭了。
这日天黑，姐弟二人在这京都城中一条名唤‘永乐街’的街道上踽踽行着，这永乐街有九尺余宽，这要是在县里的话，恐要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主街道了，可这是京都，这样的街道实在算不上什么起眼的地方，这永乐街只在上午有较多的人迹，皆是那些卖新鲜蔬果和杂碎的日常物件的人在这儿摆摊，而此刻恐已有亥时了，街道清冷廖落的只余风声，马上就要冬至了，最近这天气寒气越来越重了，梦瑾他们睡在那露天的地方每晚都会被冻醒，于是便想着趁着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拾些那些贩人运送蔬果时用以保护之用遗在地上的稻草留着晚上暖身，白天来捡的时候，那些贩人一个个都嫌他们挡了自己的生意不肯让他们靠近，这下可以毫无顾忌了，不多时，方志的怀里已满满抱了一大捧，
“姐！”方志满脸笑容的着跑到梦瑾眼前，“姐，今天拾了这么多！赶明儿你编点草绳把它们编在一起权当被褥盖着，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再冻醒了！”
听到方志的话梦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双目迷茫的看着地面，脑袋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翻江倒海的思来想去，这件事她早已思量了不下有百十余次了，这一次，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于是定了定神抬头轻唤了一声：“方志！”
方志听到梦瑾的呼唤便转身边拾着稻草边向她走来，“什么事？”
梦瑾把他怀里的稻草接了过来，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直视着方志的眼睛一脸严肃的表情：“方志，你回苏州去罢！”
梦瑾这一句话说的极其认真，可却没料到那方志听了脸上却只是无奈的神情：“姐姐怎么又提起这话来了，从刚出新阳县你就一直和我说着，我不是早就说出我的决定了吗？我不想回家，我只想跟着姐姐！”
“可为什么啊？！”梦瑾又叹又恼的嚷着，
“还需要为什么吗！喜欢跟就跟着喽！”方志瞪着眼睛一脸耍赖的表情看着梦瑾，
梦瑾被他说的一愣，整个人无奈而担忧的杵在那里看着方志的脸庞，二人此时都是乞儿的打扮，方志刚刚离家时的那套衣服早被他们二人送去典当换了吃食，此时的方志身着一身儿肥肥大大的老旧灰色长衫，腰间胡乱的系了一条黑色绸带，头发披散着直到肩头，亦被他胡乱抓挠的好像野草一般，可那头发下的那一张黑色小脸儿，却又马上现出方志的另一番面貌来，
方志年虽十五岁，可却与梦瑾齐头高，模样看上去竟与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无异，浓黑的眉毛，麦色的皮肤，亦不知是灰尘所染还是本体的肤色，明亮亮的眼珠，夜色下竟像是有着星辰溶化进去了一般，他的下巴尖尖的，笑起来脸颊侧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竟真真有几分聪明劲儿和桀骜的气息，看到这儿，梦瑾只知说好话怕是没用了，
“怎么像个无赖一样！”梦瑾露出生气的模样别过脸去不再看他，“苏州还有你的生身父母，你身为儿子，自当早早回家去以表孝心，整日跟着我在外面混玩儿像什么样子！”
“这又哪劳姐姐你来费心！”方志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坏笑着把脸凑了上来，一口皓白的牙齿偏偏只露出的左右那几颗尖尖的虎牙，更显几分淘气的样子，“我哥哥弟弟多的很，少我一个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那你就不怕他们为你出走而日夜操劳？”梦瑾紧皱着眉头，
“早不就在姐姐你的唠叨里修了好几封家书了吗！”无论梦瑾怎么说他就是一脸‘我今世要赖定你了’的表情，
“可……！！”梦瑾还欲再说，方志却只是打断，
“姐姐到哪儿我就相随到哪儿！”
“可我要是卖身呢！”梦瑾被逼着便什么也不顾的径自嚷了出来，
“那我就陪姐姐……”方志的话刚接到一半儿，脑袋里才猛的转过味儿，整个人一愣，皱着眉头看着梦瑾，“卖身！！？姐姐你不是唬我顽呢罢？？”
“人生大事又哪里是能用来随意玩闹的！？”梦瑾低下头，只觉的鼻酸目胀，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或许那姓周的说的对，不用这方法，爹爹的冤情怕是今生今世都难以昭雪了的，”
一看梦瑾这付模样，方志心里是又气又急，于是急急劝道：“姐姐平日里是多么聪明坚忍的一个人，怎么只听那姓周的混沁几句就要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生身者乃父母，姐姐这样做是要不孝的呀！”方志最了解梦瑾是个极孝顺的人，于是想用父母来打压着让她赶紧打消了这念头，
“可是置爹爹的清白于不顾便更是不孝呀！”梦瑾抬起头来，眼眸里光芒闪动，“爹爹一生最爱其声名，我是他的女儿，我有责任要把爹爹的清白昭之于世，且就算我肯不顾爹爹的名声，苟且活着，爹爹娘亲的家人里又有哪一个肯与我相认，每一个人都是避我不及，”梦瑾不再犹疑只抬起头来温和的看着方志，“这一路来这个想法我早已思量最久了，姐姐不傻，不会只凭那姓周的几句话就轻浮决定的，这是姐姐在做过万般设想和思考下才得出的最好方法，放心，姐姐不会苦了自己，丫环不是也有品级的吗，有二等我便做二等，有一等我便做一等，姐姐定要做到那最好的丫环，最高的品级，不会白委屈了自己的！”
方志直视着梦瑾的眼睛，却只看那依旧温和如日般的瞳仁里那一股光芒却渐渐清晰，方志知道，这一次哪怕是地裂天崩他也是必劝不回了的，这样的眼神，他只在梦瑾领他出发的桥头上见过一次，于是方志便只是一笑，反不露出担忧的神色，只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淡淡说道：“那既如此，方志便陪着姐姐一起卖身罢！”
听罢梦瑾只是一愣，傻傻杵在原地呆了许久方才急急的嚷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呢！？？这卖身也是你说干就能干的……”梦瑾还欲再说，却只听得四周黑漆漆的街道后忽听得窸窸窣窣的人声，两个人都猛的一愣，只觉得脊背一凉，却又见方志身后的方向忽亮起几盏灯笼，一个人影渐行渐近，漆黑夜色，却只看不甚清那人的模样，只见那身影一直俯掌拍手哈哈大笑着嚷道：“甚妙，甚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