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为妖，饮风吸露，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法术幻出来的，所以忍冬下山时只有一串从一空大师的手里得来的佛珠。
那山下遥远的地方隐隐现出的高楼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并不明白，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她只知道聚的快乐，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散，也不明白，有聚就有散，终有缘尽的一天。
穿过重重的森林下山，一路上阳光普照，鸟语花香。鹤鸣山上长住的小鸟小兔小野猪甚至地上的一只蟋蟀都认得经常在山间游玩的忍冬，今日见到她一直往山下走，都忍不住叽叽喳喳问起来。
“小白狐你要去哪儿啊？”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燕脂姐姐呢？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小白狐你看起来怎么有些不高兴啊？”
……
问的动物太多，问题也太多，忍冬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只是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它们，她的鼻子微微一酸，喃声道：“我要去做人啦。”
灵兽们一听，更加叽叽喳喳起来，尤其是那些资质过低修了多年只有元神没有人形的灵兽，别提多羡慕忍冬了，都说着要她常回来看看，给它们讲一讲人类的故事。
忍冬点着头，一一答应，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通往山脚下的崎岖小路。
渐渐的，太阳也落山了。忍冬慢慢走着，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用脚尖把路边的石子踢飞，也不管它会落到哪里。
忽然，她看到地有一个穿着蓝色僧衣的和尚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慢慢地朝着山上走来，他走的很慢，仿佛已经很累了。忍冬忙退到了路边，一手扶着岩石，心想着要不要藏起来。
这时，那和尚抬起了头。他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看到仙仙，他的眉头一耸，继而笑着大叫道：“小妖精？又见到你了！”
还没来得及藏就被看到了，忍冬往前迈了一步，微歪着脑袋看那和尚，她并不认识他啊，但见他没有敌意，她也不怕了，呶了呶嘴，抗议道：“不要叫我小妖精，我要去做人了。”
那和尚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看到忍冬仿佛有了力量，大步跑上前来，“你不认识我了？我们见过面啊。”
忍冬摸摸后脑，想了一会儿，摇头。
“唉呀，也难怪，方丈大师陪你闭关数十年，最后猝死，这么多年过去，我也长大了，你当然不认识了。我就是那个小和尚啊，记不记得？黑猫？摩沙金刚？”
忍冬怔了一下，连连点头。她当然记得，但这些事情都是在昨日啊，怎么会是数十年过去了？她咬了咬嘴唇，拉住和尚的衣角，仔细地看他的脸，隐隐找到了当晚见到的那个小和尚的模样，果真是长大后的他。
“不过，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这样看来还是做妖精好，可保容颜永驻。呵呵，你这是要下山吧？”和尚自顾地说着，满面都是遇逢故人的笑意。
忍冬却开始在心中卜卦，这一卜倒不得了。
距她那晚千佛寺一行，竟然是真的过去了二十年！
“你说一空大师为了我猝死了？”她蹙起眉头喃声说着，有些害怕，她竟然连累了一位大师，佛祖会不会怪罪她啊？
小和尚的眸中闪过悲伤，继而淡然一笑，“无他，都是命数。方丈说，是我们欠你的。”
“你们……欠我？”忍冬更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啊，我也不明白，看来你和我一样也没有什么惠根。”小和尚耸了耸肩，看看天色，呀地叫了一声，“不跟你说了，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我要回去了，晚了要受罚了了！”
话说着，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山上赶去。
忍冬回过神来，本还要问他些事情，无奈喊他他也不应了。
忍冬望望西方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看看天边的云卷云舒，看看苍翠的群山，一切都没有变，却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她心里有些着急，这二十年燕脂姐姐会到哪里去呢？她害怕会找不到，于是运起法术快速往山下赶，希望早点到人类聚居的城廓。
天黑了，月亮升起，繁星渐渐璀璨起来，忍冬累了，落到一棵树下休息。谁知刚坐下就听到一阵铃铛声。她一惊，忙飞到了树上，竖起耳朵来。
“师父，这山上真的有很多妖怪吗？”一个孩童的尚还稚嫩的声音响起。
听到“妖怪”二字，忍冬自然知道指的就是她，隐隐还觉得那孩子的声音中有嫌恶憎恨之意，她的脸有些发热，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了。”师父回答着，声音沙哑而苍老，铃当也依然在响，“草木动物皆有灵识，只是灵识开窍者万中无一，但成精者居多，不过成精者只是有了元神和意识还算不上什么妖怪。妖怪是那些借着天时地利化成为人形的生灵，他们经过修炼外貌与人类无异，最难识破，为师今日就是要捉那种妖怪。”
忍冬的心一惊，大气也不敢出了。
隐隐看到不远处有暗黄的光亮慢慢靠近，借着那光，她看到一个白发苍苍且又驼背的道士，旁边提灯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两人的身上皆贴满了驱邪的道符，边走边警惕地左右看着。
道士那么老，道法肯定极高。忍冬紧紧地抓着树枝，害怕极了。燕脂姐姐早就说过，她修行尚浅，身上的妖气很重，很容易被有法力的凡人识破。此刻，那老道士越来越近，一定会发现树上藏着妖精。
她不想被捉，她还要去找姐姐呢。
心里一急，手上不觉用力，竟一下子折断了握着的树枝。
随着树枝“咔嚓”的响声，将要走到树下的人也惊了起来，小道童先是大叫一声，“师父，果然有妖怪！”
老道士往后退了一步，表面上装着镇定，心里却着实慌张，心道这山上不是有个千佛寺么，难道也镇不住妖邪？他今天可没真打算和什么妖怪遭遇，不过是跟刚骗来的小徒弟吹牛罢了。天哪，千万别是什么千年老妖啊。
这时树上的忍冬也慌张极了，脚下不稳一下子摔到地上。
一老一小两个道士看到从天上落下一个小姑娘，都睁大了眼睛。老道士使劲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妖气，不是妖怪，他才算松了口气，把抽出来的桃木剑放了回去，责怪道：“我说丫头，这么晚了你在这山在呆着做什么？不怕被野兽吃了啊？”
小道童听到师父这么说，着急道：“师父，她是妖精！”
老道士啪地朝小道童的后脑门拍了一下，“笨孩子，她是人。”
忍冬本要准备和这道士拼命，然后逃跑，此刻听他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不禁无声笑了，心想在千佛寺二十年如一梦的闭关果真有用，竟然连这样法力无边的老道士都闻不到她身上的妖气了，那她以后到人间去也不用害怕了。
“说话啊你，难道是个哑巴？”老道士蹙起眉头，捋了捋白须探头上前看。
虽然忍冬现在知道他看不出自己是妖精，但见他靠近，还是本能地把头低了下去，低声答道：“我找姐姐，还没有找到。”
“你姐姐？”老道士抿紧了唇，想了一会儿，随手指着山间小路道：“你姐姐下山去了，你快点也去吧，不然一会儿夜深了会有野兽和妖怪把你吃掉。”
忍冬一听，抬起眼睛带着新奇看着这老道士，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姐姐下山去了？”
“我是万神仙，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啊。”老道士看忍冬年小无知便吹起牛来，咂了咂嘴，顺口道：“我看你的面相倒是个极有仙缘的，哎，丫头，不如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修仙之道，大乘者可飞升九天长生不老哦。”
“师父，你还没成仙呢怎么能教别人成仙？”一旁的小道童有些郁闷。
“去。”老道士又拍小道童后脑门，小道童皱皱鼻子表示抗议。
“怎么样丫头，同不同意？”老道士的语气温和起来，听着倒有些诱骗的意思，其实，他是借着月亮近看到忍冬小小年纪模样生得极其绢秀水灵，印堂明亮，面有红光，日后定能大富大贵，所以想拉拢到自己身边，以后好沾沾她的福气。
忍冬才不会跟他走，于是摇摇头，站了起来，说道：“不行，我要去找姐姐。你不是说自己是万神仙么？你能帮我算算姐姐现在在哪儿吗？”
老道士明显很喜欢别人认同他“万神仙”这个称号，拂拂胡须，装模作样一笑，正儿八经地拈指掐算起来。
忍冬的表情变得极其认真，两眼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老道士。许久，老道士才眯着眼睛，慢悠悠道：“你姐姐是个美人啊，也是个贵人之命，东西南北，东为生门，西为死门，你姐姐在东方，正好沿着这座山下去，往东走二十里是荣华城，荣华乃富贵之意也，你姐姐定在荣华城中。”
“真的？”忍冬的眼睛亮起，欢喜不已，竟然这么容易就知道姐姐在哪儿了。
“当然是真的。”老道士从小跟着师父学法，修行不怎么样，倒是能说会道，一向靠一张巧舌如簧混饭吃，多年来，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自己掐算预知的事情中，哪一件是真的算中，哪一件是胡扯，见忍冬一副极其相信的样子，他的成就感大升。
“谢谢万神仙！”忍冬鞠了一躬，再也等不及了，提起裙摆就沿着山路往下跑。
万神仙见状伸手想叫住她，告诉她现天色已晚就是到了荣华城，城门也关了，不如跟他们师徒二人做伴到天亮。可是他竟然发现忍冬个子小小的，跑的倒极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难道真是妖精？可是一点妖气也没有啊，万神仙我虽然法力不怎么样，但人和妖还是分得出的吧……”老道士自言自语地说着，最后叹了口气，指挥小道童继续往前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