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宫城主殿仍沿用旧卫风格,殿前七根大柱高七丈,柱身塑金,有盘龙舞于云海。主殿有大门及东西侧门,皆为九九铜钉红底巨门。
不过江雅没有那个福气去感受主殿的宏伟气势了,她被主殿的执事太监从主殿侧宫耳门带入,一路上低头疾行,耳边还回响着春雨的叮嘱:“……连一般女官都入不得主殿的,去那是你的福分,一定要垂首肃言,不能放肆……”
前头带路的小太监转了个弯,越发躬身了,江雅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生生压住了想左右偷瞄一眼的欲望。只是跟在小太监身后跪下,感觉似乎有很多人看着的样子。
“启禀陛下,浣衣局宫女江春喜带到。”
有那么片刻的寂静。
江雅觉得那股气场越来越大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威?心底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仍然低头盯着汉白玉的地面,俯首做奴颜状。
听到春喜二字,永明帝有那么一息的恍惚,仿佛心底突然生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感来,绾绾,你已经许久不曾入梦来了,如果你还在,会不会怪朕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开心结……
李全觉得额角微有汗意,微不可查地扫了扫拂尘。
永明帝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
李全出了一步,尖声宣到:“江宫女,陛下赐你抬头。”
江雅慢慢抬头,仍然记得春雨的嘱咐,不得直视天颜。
似乎身边有传来抽气声,却无人私语,只听得左前方有个清亮的女声说道:“陛下,从安觉得此宫人必定甚合项将军之意啊。”
从安公主有种大为解气之感,原以为这宫中宫人都是千挑万选来的,哪来无盐之貌来恶心那该死的不识抬举的项靖呢,居然还真找出这样一个来,让人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永明帝似乎有些宠溺地看了看从安,问道:“李全,此宫人履历如何?”
项靖在那个宫女抬头的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专心听着大太监尖细的嗓音:“……西关人氏,年二十四,永明元年入宫,永明三年为齐元殿一等宫女,永明四年,因感孝康贤皇后大德,自愿入浣衣局为主带发劳苦行修,至今已六年,嗓音有损。”
殿内的大臣之间彼此交换着眼神。带发苦修,其中只怕是有猫腻。
永明帝把项靖脸上的那丝意外看在眼中,淡淡说道:“孝康贤皇后一向仁德,定能感你此份苦心,她在世之时,常怀慈悲之心,想必也不忍看原本亲近之人如此。也罢,此番朕就替皇后谢了你这份心意吧。”
李全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努力地想从殿下那个女子身上找到一丝当年春喜的影子来,心里有莫名放松的情绪。
当年我们都负了你,如今,就帮你最后一次吧。
那边常越已出列来,“皇上大仁,实乃苍生之福。”
接着还有些陆陆续续拍马屁的歌功颂德。
永明帝扫了一眼清宁,清宁淡淡一笑,出列道:“陛下厚德。”
永明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宫人江春喜,忠心念主,德行可嘉,特赐名江淳熙,封西关郡君,赐为安定侯府少詹事,以全已故安定侯之遗志。”
江雅又伏下身去,身边有人出列谢恩,只看到些许枣红的官靴。
…………
出云殿。
北齐中宫之位已空缺长达六年,如今代皇后掌凤印之人乃出云殿怡妃。虽然自楚妃进宫之后便宠冠六宫,但这凤印依旧被出云殿握住,从来就没有动摇过。虽然怡妃身后的裴家很是一大部分原因,这个面容祥和的女子,只怕也不那么简单的。
“你就是那皇上赐封的西关郡君江淳熙?”声音虽然柔和,但自有威严在。
江雅低低答道:“正是奴婢。”
那把破音一出,四周都生出一番讶意来。右首一身丁香色宫装的锦贵人低低叹道:“可怜见的,这般摸样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项家征西一战,已获无上荣誉,只有一个光杆司令的项家,嫁过去一个女儿,那半个项家都是自己的了,连带项猛一手操练出来的征西大营。这买卖,连皇家都眼红了。无奈皇家也子嗣凋零,当今皇帝大公主还只是七岁稚龄。长公主便只有裴太妃所出从安公主了。从安公主,等于是半个裴家人,陛下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无奈太妃还跟皇上杠上了,在大殿上要把女儿许给人家。当然也是情有可原,从安公主转年就十九了,太妃,皇帝,清宁王宠着,还有先皇那句“执亲王礼”在呢,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虽然项靖早年有过婚约,但因缘际会,那未婚妻如今都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现今只等他按制袭了安定侯,不知有多少官媒私媒要踏破侯府大门。许是预见到了将来的哭笑不得之处,项靖硬是弄出了一个先父“遗训”来,将太妃的面子扫了个光。要知道这太妃可不是普通的老太太,她可是皇贵太妃,当今皇帝几次都要尊为太后被她拒绝了,那可是不是太后,胜似太后的人物。
得,这给了个枣尾巴就翘了起来了,感紧给个棒子。
面前这个嗓音颜色俱无的新出炉西关郡君,便是那个棒子了。
怡妃娘娘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动容的锦贵人,淡淡说道:“既然皇上已御赐你郡君身份,又去了你的宫名,你自然已成主子,不应再自称奴婢了。本宫当年也曾见过你几次,那是跟在皇后娘娘面前,只记得是个清清爽爽的丫头,如今弄的这般光景,也难为你为皇后娘娘的那份苦心了。”
左手边口快的苏嫔接口道:“这样了楚妃娘娘都不待见,听说冲撞着主子,很吃了一番排头呢。”
“哦?之前我也隐约听楚妃妹妹提前过有个浣衣局的宫人不懂事,原来就是你啊?”怡妃娘娘很是感激苏嫔的接口。
江雅事先早已做好功课,回道:“是淳熙半夜无眠,冲撞了夜间赏花的楚妃娘娘。”
靠近浣衣局的那一片有几株长地极好的夜来香,据说那晚楚妃娘娘突然来了兴致要赏花,被浣衣局内低泣的春喜打扰了,楚妃娘娘很是恼怒,遂让章华宫的凤仪女官林知期将春喜带至章华宫训斥了一番。楚妃娘娘圣眷正隆,训斥一个浣衣局宫女自是无人说道,但如今这宫女摇身一变,成了西关郡君,这其中的意味,自是值得深思。
见江雅未有任何怨艾,怡妃也只得作罢,“也罢,如今你奉皇命领安定侯少詹事一职,虽有前有温玔尚仪任魏德太子詹事的前列,但毕竟你身为郡君,已非女官,皇上的意思是这詹事府你就不必点卯,专心管好安定侯府便是。”
又叮嘱了几句台面上的话,才让江雅退下了。
江雅出了出云殿,悄悄地抹去了额上的微汗。随行的太监杨希恭敬地说道:“李总管吩咐了,郡君领了怡妃娘娘教导后即可收拾出宫,太妃娘娘午后偶感微恙,已吩咐不见。”
“谢杨公公。还请公公回了李总管,这份心意,淳熙今日记在心间。”江雅虽然觉得自己这嗓音别人未必愿意听这句,但是这宫中,据说潜规则很是多,小心为上。
小太监满意的离去了,如今留给江雅的便是回浣衣局收拾一下简单的行装,明日寅时便有专人送至安定侯府。
浣衣局如今炸了锅一般,谁知道最没有存在感,最是见不得人的喜丫摇身一变成了西关郡君!以前每个来浣衣局的宫人都觉得自己命运悲惨,但马上便会有人告诉她们,看,熏笼司的喜丫,难道不比你惨吗?
如今这话再也讲不得了,如今大家见了她都得行礼了。她现在可是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