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六施救(3)
陆承轩忽然觉得一阵心悸。
仿佛是从内心最深处感应到什么,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却痛得深入骨髓。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抚上自己的心口,才勉强让自己平定下来。然而,他却蓦然间怔在那里。眼前是高而厚重的城墙,压抑的青灰色在眼前铺展开来,似是绵延千里远。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背靠着斑驳的墙壁蹲下来,将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这里面,有他最心爱的女子。不知不觉中,他竟是踱步到了天牢外。夕阳一分一分沉下去,皎月一分一分升入高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恍然间仿佛与她只隔了一墙的距离。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渐渐远去,黑夜里如此寂静冷清。
昭曼却毫无倦意,她侧身躺下,将那支短笛收入怀中,怜惜的来回摩挲着,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然而,寂寞的夜里却忽然传来一首《浪淘沙》。
歌声如泣如诉,若思若怨,低沉幽远,仿佛从空谷中传入她耳边,冲破寒夜的寂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心仿佛被一根丝线紧绷到极致,她忽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是他!她知道,一定是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终于能够卸下戴在脸上的面具,不需要再掩饰她究竟有多软弱,多害怕……这一刻,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
——难道竟就要这样参商永隔了吗?竟这样天人永隔!
她渐渐收住哭声,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拿出了手中的短笛,与他遥相呼应——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突然传来的笛声让陆承轩蓦然一惊,一不留神,嘴边的竹叶竟被双手撕碎,破裂开来。绵长的笛声从远处飘渺而来,似是隔绝了所有阻碍,才能飞到他身边。他双手有轻微的颤抖,听得笛音在“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一句时有轻微的颤音,似是气息不足,可以想象吹笛之人似是难过到极点,吹到这句时究竟要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吹出来。他的心却忽然一紧,心仿佛被千万丝线绞着一般痛心。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她早已预知,不会再有明年。
顿了顿,陆承轩才收敛心神,仍手持残破的竹叶,轻轻吹奏起来。
时空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定,将他与她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
皇上抛下了前朝的事来看她,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一直到问斩前一天夜里离去时,他深黑的眼眸望着她,似是极为不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朕明日一定派人救你。”她一怔,还来不及回应,皇上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皇兄。”她轻喊一声,倚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似是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皇上在尽头处缓缓转头,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微微一笑,仿佛是想让她安心,随即转身离去。她心头不安更加浓烈,一夜无眠。
隔日押解狱卒开门时,她心底却生出一丝恐惧。
陆承轩,陆承轩。
她一直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手心却微微发出冰冷的汗水。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未曾出现过,仿佛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或者……只是她的幻想……
一步一步迈出大牢,她头发散乱在肩上,如同迎风飞扬的柳枝,轻柔翻飞,缓步上车。囚车缓缓驶向人群,虽是清早,人群却是比肩接踵。——听说是要处斩南诏国第一美女,大家都忍不住出来凑一番热闹。
昭曼听得耳边议论纷纷,有夸她美貌的,有讥讽她狐媚的,有受她恩惠说她和善的,种种声音交错,万千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她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寻觅的瞬间她却发现了隐于暗处的纳兰怀素。
——难道……他是要劫狱么?
一个骇人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只能向着纳兰怀素的方向轻微摇头,目光里全是担忧,却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看到。囚车咯噔一停,便已经到了刑场。
“真是漂亮啊……”丞相微微咳嗽一声,望着跪在那里的昭曼,低叹一声,“这样倾城之貌,实在可惜。”苏瓒似是听到了父亲的话,低声问道:“父亲也觉得可惜么?为何姑母要一意孤行?”丞相压低声音:“这丫头,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呐,连你姑母都差点被她骗了……”又冷笑一声,“若非这次纳兰怀素的事情让她露馅儿,她还不知道会藏多久。也好,趁早除去,留到以后也是祸害。”
苏瓒微微颔首,站在父亲身后,太阳渐渐升到正空。刽子手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一声令下。混乱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高而尖的声音:“皇上驾到——”众人皆是一惊,已经有禁军在前头开路,乌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皇上明黄色御驾正好抵达。
丞相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当着众人拱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淡淡道:“免礼。”吉祥忙高声吩咐道:“免礼——”众人这才呼呼啦啦站起身来,皆是好奇地向前探脑袋打量着皇上,小声纷纷议论着什么。他冕冠下浓密的眉头微扬,身穿刺眼的九龙飞天龙袍,胸前挂了朝珠,竟是一身朝衣打扮,似是刚一下朝便匆匆赶来。他并没有理会丞相,却是转头上了邢台,吉祥看有台阶,慌忙伸手去扶,皇上看也不看他,径自走了上去。
昭曼抬首望着他,心中一慌:“皇兄,你这个时候来这儿,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你还跟朕讲规矩?”皇上目光深邃望着她,低头望见她手臂上的粗绳,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将绳子解开。”
刽子手一怔,连忙向丞相望去,丞相立刻迈步过来,道:“皇上,这于理不合,自古以来行刑从来没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