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陆氏药庐仍然仿佛人间仙境一般,昭曼望着药庐上紧锁的门,神色间有些怔忡,诗雅缓缓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姐姐,你还要等么?陆大夫行踪飘忽不定,未必能回来。”
草庐外有石凳石桌,昭曼坐了下来,天气寒冷,石凳冰凉刺骨,她淡淡笑了一笑道:“我一定得等他回来。”
草庐外一片竹林葱翠,在淡薄的雾气笼罩下更添寒意,天色一分一分暗下去,诗雅心里不禁紧张起来,说道:“姐姐,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你要赶快回去才是……”昭曼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低声道:“不,我不走——”她缓缓站起来,望着远处的药庐,门上一把冰冷的锁紧闭,仿佛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语气却是决绝,“我一定要等他回来,我有话要亲口问他。”
“姐姐……”诗雅知她素来固执,决定的事情任谁也不能推脱,只能淡淡叹了口气,陪在她身旁。稀薄的小雨点点落下,微风中更是寒意刺骨,眼看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诗雅才忍不住劝慰,“姐姐,陆大夫今天不会回来了。”
昭曼却仍是坐在那里,任由风吹散她的发丝,雨水打在她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诗雅不禁着了急:“姐姐,你要为自己的身子打算啊!”话音刚落,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闪过,不由得一喜,“陆大夫,陆大夫回来了。”
昭曼蓦地站起身来,惊喜地望着远处缓步而归的白衣男子,低低喊了一句:“陆大夫。”
来人有一刹那的失神,眼里似是露出一抹讶然,却转瞬即逝,面容恢复如常,冷冷道:“公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诗雅怒火中烧,气愤道:“深夜到访?我姐姐在这里等你一天了!”
陆承轩望着她秀发上的雨水,一滴一滴,仿佛是晨间的花露晶莹剔透,心中莫名有一丝感动,面上却仍是淡淡:“药庐寒气颇重,公主若是没事,还请早点儿回去。”
诗雅气不过,刚要说话,却被昭曼拦住,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里似是有无尽的悲凉,喃喃道:“好,我走。”说完竟真的迈步离开。
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她淡白的嘴唇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终究不忍,他忍不住开口:“公主,夜里寒气逼人,不如进来喝杯姜茶吧。”
她露出一丝欣喜:“好。”
药庐内一切从简,却一尘不染,东西摆放有序,陆承轩拿了一杯茶递给她,神色仍是淡淡:“公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心头一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陆承轩神色一僵,背过身去,缓缓道:“大夫关心病人,原也应当。”
昭曼蓦地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暖热的姜汤溅出一滴来,恰巧溅落在他纯白色的衣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笑了一笑,说道:“我要成亲了。”
他背对着她的脊背僵住,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道:“恭喜公主。”
她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怔怔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似是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有所影响,她心中悲戚,仍抱有一丝希望,缓缓开口问道:“陆大夫,我本是女子,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或许会让你看轻我,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些。我今日前来,只想问你一句,你可对我有半分喜欢?”
他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到肉里,却始终不能开口,极度安静的药庐里只听得到双方的呼吸声。又听她道:“我喜欢你,我也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若是你真不喜欢我,老实告诉我便是,我以后决不纠缠你半分。”
她镇静的说出这一番话,心里却已经悬在半空中。她这样将他们二人逼到绝境,逼他做出一个决断,也将自己逼到悬崖尽头,在向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承轩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多谢公主厚爱,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
她耳边轰得一声炸开,只有他的声音仿佛是在山谷里回荡“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一声声,一字字,仿佛细密的针扎在她心里。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到底是问了还不如不问,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她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声音里透着虚无:“多谢陆大夫如实相告。”
陆承轩只觉得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刀,蓦地转头望去,她的背影在黑暗里已经模糊不清,只听到那丫鬟惊讶的声音传来:“姐姐,你没事吧?”他心里一惊,忍不住向前迈出几步,脚步在踏出门的那一瞬间骤然停住,只望着黑暗中那抹身影,耳边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斜风将细雨吹到他身上,一滴一滴——她就是在这儿等了他一天么?不顾风雨,无怨无悔。
他终于是低声叹了一口气,蓦地踏出门外,望着她蹲在那里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过去,抚上她冰冷的脸颊:“你这又是何苦?”
她仿佛是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他不动声色叹了口气,缓缓拍了拍她的脊背:“来,进来。”
复又跟了他进去,诗雅去烧姜汤,他拿过一块干布,细细替她拭去眼泪,又替她擦去发丝上的雨水,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她望着他,又听他道,“我若是不喜欢你,何必想方设法避开你,又何必刻意对你冰冷?只是你身份高贵,我一届草衣如何敢高攀?更何况,皇上在两日前已经诏告天下,封你为夫人。你这样问我,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她缓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承轩淡淡笑了一笑:“那是怎样?你告诉我,我一个布衣,如何能娶一个高贵的公主,又如何能跟皇上去抢一个女人?”
他声音淡淡,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悲戚:“我一直想避开你……你知道么,若是我真的爱上你,才会万劫不复。”
她抬头望着他,神色里闪过欣喜:“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黯然一笑:“是,我承认,那又如何?”他直视着她,“我是喜欢你,告诉了你,又能如何?你可以不嫁给皇上么?”看她低下头去,又勉强笑道,“明知不能,又何必过来问我?”
她怔怔望着他,仿佛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终于说道:“皇兄不会碰我。”
他一僵,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你……”
她微笑望着他:“皇兄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情,这次只不过是太后逼婚,我不得以才嫁他。”
她说的坦白,他反而一怔,又听她道:“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是我愿意为我们二人的未来去努力,只要再等几年,等皇兄坐稳这个皇位,我们就一起离开南昭,好不好?”
她眼波流转,话语里却是诚挚万分,他不由得心头一酸,又觉得温暖无比,不由得伸手抱住了她,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她笑起来,竟觉得此刻是如此幸福,不由得抬头在他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他身子一僵,抱着她笑道:“我可不是柳下惠。”她面色一红,看他低头下来,缓缓闭了眼睛,却听见咣当一声响,诗雅手里的姜茶落在地上,尴尬地笑着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嘿嘿,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说完忙转身跑开。
她脸色微红,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紧紧抱着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你该回宫去了,明日册封典礼若是找不到你人,只怕宫里会翻了天。”
她轻声“嗯”了一句,方才起身,望着他的面庞仍自镇定,不由得悲从中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凝结在那里。
他喊了诗雅过来,又递给她一包药材,细细嘱咐:“回去便给公主服用,三碗水煎成一碗,驱寒用的。”
诗雅脸上浮起一个笑容:“这还差不多。”
他将她送上马车,她握住他的手竟是不敢松开,生怕他伤心。竟是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看她固执的不愿放开,低笑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这才微笑,望着他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遂放开了他的手,只觉得他指尖都是刺骨的寒意和冰凉。马车前行许久,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后望去,他身影一动不动仍站在那里,仿佛是风雨中的一尊雕像。
诗雅手里仍旧拿着药,忍不住笑道:“姐姐终于得偿所愿啦,恭喜恭喜。”
昭曼心里欢喜,也不跟她计较,天色确实已晚,马车快马加鞭赶回宫里,从侧门绕了进去,刚进昭阳殿,宫女琪芳忙过来道:“公主终于回来了,皇上正在里头等着,大发脾气了。”
她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移步进去,看地上竟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她不小心踩在上头,发生细微的声音,便听到一声怒喝:“还不去给朕找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