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奇常会惋叹家乡的秋总是短暂的.似昨日还红叶纷落的街头隔夜已风袭残枝,了无生机。
一袭白裙的她赤足游荡在凌晨二点的冬夜中.
无边无际的黑云漫没了整片夜空。狂风肆意的吞噬着她单薄的身躯,扫乱她的长发,续而又贪婪的吮吸着她面颊流下的泪水。
黛奇望着脚下的汪洋大海,深吸一口冬夜的寒气,呼出后似掏空了大脑里所有的记忆,也吹散了血液里流动的情丝——一小时前她目睹了父母的相继死去,一小时前她亲手杀死了自己未婚夫。
她那苍白绝美的面容上抹过一丝微笑,红肿的双眸如面前碧波的海水一般深蓝空洞,轻拂了下吹散的长发——一纵身跳进了惊涛骇浪中。
———……——……——
1915年上海冬夜
一片稀稀散散的瓦砾房在冬夜显的格外落寞,午夜时分户户已闭灯而卧,漆黑的小胡同弯弯延延,屋顶间窜动呜咽着觅食的野猫。
刚从工厂放工回家的刘金国裹了裹棉大衣,快步往家走去。
转到小胡同时突然脚下一绊整个趴倒在地上,他“哎呦”一声撑起身子,两支手在地上乱摸半响才找到了眼镜。带上镜子才回神过来,寻思着这是何物放在路边。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吓掉了半个魂——墙角边竟歪卧着一个人。
刘金国顿感全身出了汗,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跑,没走两步又犹豫着想:“这大冷的夜别是谁家的汉子酒多了醉卧在这了,况且左邻右舍又都认”。
这一想倒是不慌张了,试探着先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于是又上前去俯下仔细看了看:“老天,竟是个娃娃”
刘金国一看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娃,身上只单薄的一件白裙,脸冻的通红。
“孩子,孩子”他一边叫着一边伸手在她鼻下试了试气息,好在无恙,心也落了定。
“看着这女娃面生应该不是这片胡同人家的,再看这娃一身薄衣想必是谁家遗弃的孩子”
刘金国一阵气愤痛骂道:“这什么人做出的畜生事,这么小的娃就这么丢在路边”
自语了会又思量着要去巡捕房报案,于是轻拉了下女娃,手一触到她胳膊吃了一惊又——这孩子浑身热的如火炉一般。
“可真是天杀的!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他扯下自己的棉大褂裹起娃娃抱着就往家跑。
砸开屋门刘金国的老婆笑脸迎出来,一看又楞在那了。
刘金国也顾不得解释冲进内屋把孩子放到床上迅速的揪出被子盖在她身上。回头看看还杵在院门口的老婆便把来龙去脉道出。
刘金国抓起桌子的热水猛灌进肚,问他妻子刘燕芬:“你说,这事怎么办?这娃发热烧的厉害,我是先去巡捕房还是。。。。”
刘燕芬用勺子往女娃嘴里送了点水,又给她加盖上了床被子,眼见这孩子嘴唇青紫,一沾水都脱下了皮。
“金国,我看这孩子病的重,若是不快些吃药就怕命要不保”
刘金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在屋里踱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做的孽,简直畜生!”
“金国你去巡捕房来回路上太久,要不先请街头的刘大夫来家给吃个药吧”
“对对,我这就去,先救了人要紧。老婆,你给娃暖暖身上,我去请大夫”说完就慌张着冲出家门往街口跑去。
不久大夫来了试了试脉,摇头说:“恐怕要到西医看去,这孩子烧的太凶”
刘金国两口子听完都愣住了,两人这日子紧的整月油水都不见,那大医院可怎么看的起。
想了良久,最后央求大夫先给拿些药来解解寒气。
大夫说:“只能如此了,看这孩子的造化了,若能过了今晚便是有救”。
刘家两口子折腾了大半夜,得以坐下喘口气时才商议起来,先猜想这娃的身世又咒骂其家人。
刘金国站在床前轻抚下娃的头道:“娃,虽不知你是那来的,怎么到此田地,今夜与我碰上了,也是该我们家与你有缘。只是,只是我们家实在带你看不起那洋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别怪罪啊!”
刘燕芬湿了眼睛,走上前拍拍丈夫肩头:“金国,娃若懂事会了解你的心意的。再说老天爷也不忍要了她的命,毕竟才这个岁数”
一对善良的夫妻相拥相依着,良久都没说出话来。
钟敲过三点时,刘燕芬进内屋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儿子世光,便和丈夫趴在床前熬了一夜。
“水。。水。。。”微弱的呼喊声惊醒了刘金国,他猛睁开眼推醒老婆,夫妻俩又围着孩子忙了起来。
女娃还是紧闭着眼睛,皱起的眉间似乎感觉有了点意识。
偶尔喊水喝,偶尔低语些听不清的话直到天见放亮,忽闪的睫毛终于颤了颤。
“这是什么地方?我已经到了阴间吗?爸爸妈妈在那?别不等我又走了”
“黛奇,黛奇”
“女儿,回去吧!爸爸上辈子有你这个女儿就知足了,是我害了你啊”
“浊女黛奇你虽自毁形身,可注定阳寿未尽,且不能让你做无形无体的野魂,阎王铸进你魂魄一颗还魂石,回去做你的凡世肉身,享富贵尘华去吧。嘿嘿嘿嘿”
黛奇感觉轻飘的身体突然被两个黑白衣着的人一推,随即落进了黑旋旋的洞孔里,耳边穿过呼啸的风声又似夹杂着多个人的哭声和唉叹。
她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随风吹飘散直到见到了一瞬亮光随即砰的一下跌落到了什么地方。
巨大的疼感传遍全身,她霍一下的坐起来,感觉此刻有了稳定的落处,身下的一切都不再飘忽,脑间还回荡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她惊恐的直瞪着前方,无知无觉。
“孩子你醒了!你,你还好吗?”
“是谁?是在和我说话吗?这是哪?”黛奇茫然的回了下神,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男一女站在身边。
“这是哪?他们是谁?难道也是在阴间的人?”
“孩子你终于醒了,还要不要喝水?我昨夜在马路上碰见了你,就把你带回家了”
刘金国说完看女娃满眼的惊恐,额头布满了汗珠,于是又扯了扯身边的妻子道:“这个是你刘阿姨是我爱人,昨晚发现你后我俩就一直陪着你,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我在哪?这是哪?”
“你在我家,这里是澳门路十字胡同,我叫刘金国”
“澳门路?胡同?刘金国?”黛奇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努力回忆发生的一切并打量着这对中年男女和身边的环境。
“这是什么地方——屋子里的摆设都很陈旧,象是老电影中的旧社会,那男人瘦骨如柴,带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虽然脸上看去年龄不老却白了半际头发。女人一身棉布旗袍样的衣服,攥起的头发凌乱的搭在脖后”
“难道。。。难道我没死,给人救了起来?可这是什么地方?”
千头万绪拥上心头,黛奇的双眸又蒙上了泪水,恐惧无助侵蚀着她残存的一点理智。
“娃娃你别哭,你是怎么来我们胡同的?你怎么病成这样,昨晚若不是发现你早,恐怕。。。”
黛奇见那女人擦着眼泪望着自己。
良久,她张了张嘴问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这是阴间吗?”
女人一瞬间涌出泪水望着他丈夫:“看看!唉!可怜的娃,才多大点就说出这样的话,孩子你还活着,还活着!”说完上前拉起她的手边哭边抚摩着她的头。
黛奇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气息,本已僵硬的身子有了些知觉,她直觉眼前的这对男女是好人,至少是此刻不会伤害她的人。
“阿姨,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说这里是什么市?现在是几年几月?”
黛奇忽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声——微微弱弱的娃娃音,再看看女人竟然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两个掌心。
“娃娃这里是上海市,是大上海,现在是民国十五年二月一号”
“上海?民国?”黛奇懵懵懂懂的续念着,耳边传来的还是刚才的娃娃音,“阿姨,求您能给我个镜子看看吗?”
女人愣了愣,破涕而笑:“金国你看啊,女娃娃就是爱美,一睁眼就要照镜子哩”
男人在旁边笑呵呵的说:“你放心吧,娃,你脸没事,好看着那,昨夜你阿姨还和我说:你就跟那洋行橱窗里的娃娃一样,真是可爱好看”
黛奇颤抖着接过那面旧铁镜:映入眼底的是一张小女孩的面孔,如此熟悉又如此的遥远——幼时的她。
她终于懂了自己重生了,重生成了儿时的黛奇。
“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黛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