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点苍派出了一点事。四位长老为了二十年前的一件旧案同时弹劾宗主,短短六天,点苍已成两派,分庭抗礼。这几位长老明显是背后有人支持,二哥三天前到点苍山后竟派人一路向北,追查背后势力去了,不知他又得了什么消息,竟回府复命。可西南武林一向以点苍为首,此乱一日不解,西南一日不宁,这无疑给幕后黑手充分的时间渗入各门派,这非我顾氏乐见。事出突然,爹又无法分身,只得我去。
收起信,我见她明明好奇得要命却装作不在意,听说我要走又生出几分不舍,表情如此生动,活泼可爱,我竟也舍不得离开。然后,我办了一件愚蠢之极却从不后悔的傻事——我将那贴身的灵玉给了她!
明明我的处境比她危险百倍,可我就是难以放心。她天真可爱,心思玲珑却没有防人之心,明明别有目的却每日无忧无虑,毫不在意,真让人哭笑不得。偏偏,我放心不下。
她若真的惹了麻烦,只要运起功力,这灵玉就能隐匿她的行迹,再加上涣大哥的帮忙,脱身是不成问题了。
我到了点苍,奈何爹一直把顾府在西南的势力交由顾连城,我的人手实在太少。幕后势力十分诡诈,我竭尽所能也未查出线索,只觉得不似中原势力。而这边又耗不起,我只好从点苍下手,平息内乱,难的是丝毫不能让二哥察觉我的介入,还要做的不留痕迹。这几天甚是熬人。
然而与涣大哥传来的消息比起来,点苍的那点子破事儿根本就不算什么麻烦!
天啊,她好端端地呆在一情阁,本分的在顾府里继续鬼鬼祟祟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招惹顾连城啊?顿时,我感到头痛无比。
此刻的我,不能与顾连城有什么冲撞,还得继续做我游手好闲的四少爷。我很急,我担心她出事。顾连城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找笛儿的麻烦,八成是发现了什么。我再担心也是无法,点苍派的事情未了,我走不开,又寝食难安。只得再查!消息传来,我才略松了一口气。豁出一柄宝剑不要,我请三哥帮忙,便宜行事。为此,我还被三哥嘲笑了好一通。想想,也确实好笑。这哪里是我顾花棋的作风?
再然后,她来了。难以形容在连续担忧了那么久后,看见她完完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时的心情。我只知那天的我很白痴,真的像个小孩儿一样陪着她疯,在酒楼里疯,在夜市里疯,甚至被灌醉了酒。那天,我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个笛儿对我的重要。
快乐总是短暂,当天凌晨,我便接到顾府的急信,娘的病情加重,急需我回去。我心情复杂的离开,不眠不休全力以赴赶回去。
娘的心情平稳后,病情好转,我如释重负,回了一情阁。那天,我找到读儿,这个身份并不简单的侍女。我明知她的来历,却依然要留她在身边。明处的敌人永远比暗处的好对付。当然,敌人也是有用处的,比如,她是个女人,妖媚的女人。
我那天让她进了房,照例给她机会发挥她的“用处”。可我无法像从前一样,我无法安心的享受,脑海中总是冒出了另一个影子。我强迫自己看眼前的这个女人,而不是那个影子的主人,我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即使只是想想,也不行。正当我告诫自己,并且应付眼前的女人时,那件事,发生了。
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我从没那么惊慌,那么失措,那么狼狈过。
后来,我带着脸上的伤,一身的寒冷,还有那一句痛进心扉的话,回了屋子。呆立一夜。丑时一过,我决定亲手煮一碗粥,向她赔罪。
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以前下意识不敢去深想的,我逼着自己去想,去面对。我无力给她幸福,爹和娘的悲剧决不能在我和她的身上重演。我不能将那么那么痛苦的生活留给她。她应该永远快乐,永远无忧无虑,那才是笛儿。我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会哭泣。我决不许任何人带给她悲伤,我自己也不行。
那么,从现在起,我只做她的朋友。做朋友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其实,只要这么静静地守着,就很幸福了。我不贪心,也不敢贪心。
可就算是做朋友,也得先获得原谅吧。现在的状态......我只有苦笑了。
她最恨欺骗。她也很善良。
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
她见我那副样子,果然没再发火。过了一会儿,她对我笑了,我只觉得那早上的阳光怎么那么强,刺的人眼睛生痛,像要滴下水一般。
她笑着说,“没关系的,花棋,我不生气了。”
我只能死死地低住头,我真想对她大喊:笛儿,你真的不适合伪装,真正的伪装不是这样的!
她看我目光已经变了。那眼神不像是看着朋友,甚至不像是看着一个人,仿若她打量着的只是一件工具,脸上笑着,眼里冰冷,一直冷到人的心里。
我立刻意识到,我的自作聪明毁了这几天建立起的情谊。本来,她就心伤于我的欺瞒,今天,我竟又愚蠢到企图装作小孩子来逃避,来获取怜悯。错了,大错特错!这样恐怕只会让她更心冷于我的手段吧。
其实,我并不知道如何算是一个小孩子的表现。我没有童年,那段时光只有痛苦的隐忍,我好奇于同龄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于是有那么一天,伤的不是很重,我放弃了宝贵的休息睡眠时间,跑到山下的城镇去看,看那些“小孩子”怎么生活。我真是不理解,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疯狂的习武,也不用去学习权谋人性,好像需要做的只是尽情的玩耍,尽情的欢笑。
我疑惑的看着这一切,虽然这都不属于我。我藏身于一棵大树,贪婪的望着这些孩子。看他们光着屁股下河游泳,看他们捉蜻蜓,看他们全无招式地肆意打闹。欢笑声一阵阵传来,听的我心里痛痛麻麻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我瞪大眼睛瞧着,虽然困惑,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开心,但我心里仍是有一点点羡慕,这样的开心啊。然后,直到炊烟袅袅,直到他们的娘亲出来找到这些快乐的孩子,牵着他们的小手,温柔地带他们回家。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好像也并不很大,上面尽是厚厚的茧子,和一条条伤口。那是练剑,学暗器时留下的。
我没用轻功,一步一步走回去。受过了迟到的罚,我不知怎么想的,竟去模仿白日里看见的那些孩子,模仿他们的举动,模仿他们的表情,虽然我不理解这些举动的含义,但我还是直觉的模仿着,表演给我唯一的观众看。爹先是皱了一下眉,然后他欣慰的笑了。他告诉我,这样很好。伪装得越深,就越能保护自己,面具越多越好。而我这个样子,非常适合我的长相,会让人放松警惕,这是好事。
我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在那一天。我说不清哪里不同,但对于顾花棋,不会仅仅是多了一张面具那么简单。
和她相处的这段日子,我总是尽力使自己像个孩子。这样,似乎让我们两个人都很舒服。奇怪的是,我竟渐渐有些模糊地理解了这些当年不懂的,这些孩子似的表情和动作的含义。以至于让我产生了幻觉,这不是一种面具,而是我本来的样子。
但幻觉终是幻觉,她看到了我那么不堪的一幕,明明早已拆穿了我的伪装,我竟傻得仍拿出这一副面目来欺骗她。笛儿很善良,她直到我今早出现时还给我机会,却被我愚蠢的亲手毁掉了。真正的咎由自取。真正的活该。半点怨不得别人。
我心里明明清楚,可为什么还,这么痛?
“你不生气了吗?太好了!可是笛儿,我想补偿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甚至恍惚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眉毛和眼睛弯弯的,嘴角上翘。
“你真的想补偿我?”
“是啊。”
“我听说大户人家都有设密室暗格的爱好,这里也有吗?我很好奇耶。你若是方便,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个?放心吧,我一路都可以蒙着眼。”
“好啊,没问题。我们是好朋友嘛。”我听见自己说。也许,还有一个大大的笑容。
有一个词,叫做饮鸩止渴。
她别有目的,等拿到了她想要的,就会离开。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好啊”我听见自己这样说。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宁愿喝毒药止渴。只因为,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