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秋冷处,淡回眸,已是黄昏雨洒出
漫漫的长夜仿若根本就没有尽头,窗外灯火微弱,而软榻上的那一双人儿睁着彼此都望不到的双眸,却紧挨着身子躺在一起,夜已寒凉,卫策扯住初青早已冰凉的手指塞回到被子里,紧紧握住。
“青儿,”他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唤着初青:“不论前事如何,我错过了你十年时间,如今重逢我必不会再叫你离我而去,十年前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你便放开了你的手,好在苍天有眼,我们有生之年能再重逢……”卫策强自按压下内心的对死亡的恐惧,晦暗的夜里,他稳住声音的急促,简单明了的对自己的妻子表述着他与她有生之年相逢的激动之情。
“爱我?”初青的这一声冷冰冰的反问突然出现在卫策的话音尾部,在抗拒宿命的再一次奚落之前,瞬间冻结了房中所有温度。“他们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只是想利用我,劝我别再执迷不悟……”
她轻笑了一声,随即一声叹息阻挡住了卫策的紧张开口:
“我知道的,如今我虽然糊涂,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可我都知道……你要碧玉簪取出传国玉玺以正陛下正统之名,我给了你,这本就是你家的东西,你要拿回去无可厚非;你想要进入江夏‘讲武馆’,我便跑去求师傅为你引荐保举……甚至连你最后要离开,我都最先放手,可……”她微微哽咽了一声,但并未再流泪了。
“可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他(她)在我的身体里,眼看着就要来到人世间……即便往后没有了父亲的疼爱,我也会保护他(她)?”
女子的责问声回响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却再没有往日的怨恨之气,平平淡淡的口吻中,初青仿佛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事已至此,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卫策早已黯然了神情,伸手拥紧怀里瘦小的妻子——对于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无法对她解释。
不知在何时,当莫名的心动频频出现在他看到她、想到她的每一个瞬间时,那年的他将问题的缘由无知的归结在了她怀了他的孩子这件事情上。
他知道任务完成,他与她的离别是早已注定好的,他不想她以后伤心,尤其是关于他的,而孩子无疑阻挡了他的这个信念。
他被明玄重以窃取“讲武馆”兵符的罪名拿下之前,堕胎药已经安排给了常兰,只待帝都成功取得传国玉玺的消息传来,便……
他那时以为这样做对彼此都好,他不爱她,即便是十年后的这次他伪以乔浪挚友的身份前来邺城,图的也不过就是对脑海中日益频繁的出现的幻影的给予自己的一种安慰罢了。
——这般自欺欺人的想法直到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待他彻底清醒过来的那个清晨,他垂目凝视着手心里繁复错杂的掌纹时,满心满眼看到的尽然只有她——他的妻子!
整整十年,他知道自己今生错过了什么,可现如今已无法能对她说出这般荒唐的解释了,她不会信——没有人会相信,更遑论当年之事皇兄会突然插手,且事后的结果叫十年后的他在拥紧自己妻子的时候竟然会措手不及。
对不起吗?!
卫策无奈的苦笑,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轻语说道:“青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十年前的事情我一时无法给你解释清楚,但往后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对于他突然在她耳边说出的笃定语气,睡在他怀里的女子不为所动,只微微侧着身子将头缩进卫策的颈窝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睡吧。”
本就没有期待会得到十年之前她便已经想明白的答案,初青闭上眼睛,怡然自得的微笑着。
“梆梆”的打更声从遥远处传来,知道她在那一声的责问后早已不想再听他的解释,卫策便真的沉默相待,对于江夏十年之前的那场屠戮,事关重大,虽然暗羽收集的情报已经能将当年的事情叙述的十分清楚,但是他还是要再等一等……卫策拥紧怀里的温热的女子,扭头看了看三更天的黑暗,随即也闭上了眼睛。
殊不知就在他闭眼的同时,睡在他怀里的女子却突然微微扯起嘴角,然后就在静静的夜里苦笑起来……
……
一袭鲜红的舞衣如浮云般轻轻的滑过他的眼眸,有丝丝冰凉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在黑暗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舞者挥动手中长长的云袖,一挥一洒间,迎着光尘的舞者脚下犹如踩着清风,几步之内身子便轻轻弹跳起来,转而便漂浮在了红袖编织的浮云中……
没有相配的乐曲,在一片可怕的寂静中,舞者在黑暗与光明的夹缝下越跳越快,脚下的步伐配合着手臂上的云袖快速的挥洒在周身愈来愈少的光芒里……跳到极致之处,红袖纠缠周身之时,舞者微微仰起了头,飞腾起来,在最后的光芒离开头顶之际,她犹如彼岸的曼陀罗,将一片血红色追随离去的最后一刻,微微回头……
若你能许我一个未来,我定会为你,长袖翩翩,舞尽锦瑟年华,一世欢颜,只为你一人绽放。辗转红尘,愿与你同唱一曲地久天长。
来不及等待,巨大的黑暗随即没顶而来,就在舞者永入涅槃的最后一刻,卫策张开嘴,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天地瞬间回归混沌!
……
“青儿!”
软榻上的男子在无意识呼喊的同时,身子也坐了起来,触手一摸身旁,冰凉一片,一时惊得他立马恢复神智睁开双眼。
李德山在外面听到房间里终于传来了燕王的声音,再也等不下去,挥手就把门一把推开:“殿下……”
听到开门的声音,强烈的光线便立马晃着卫策的眼睛,还未等他有其他反应,一只冰冰凉的手掌已经轻轻敷在他紧闭的双眼之上,遮住了强光所带来的不适。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急多想,卫策伸手抓住眼睛上的手指紧紧握住,口气却有着劫后重生的意味唤着软塌边上的女子道:
“青儿。”
“做梦了?”被唤的女子从他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如话家常般随口问着,声音温温淡淡,波澜不惊。
明亮了许多的书房里,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一身靛青色的素裙就静静的坐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如常——见他自醒来便一直看着自己,初青扯起嘴角,笑着伸手拿手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天色一直阴郁的厉害,低沉沉的压得人仿佛都喘不过气来。卫策呆愣着看着眼前女子活生生的就在自己眼前,且还笑颜如花的对着自己,想起梦中的别离景象,他心有余悸的伸出手,不容缓一刻,抱紧她,顿觉恍如隔世。
李德山从黎明之时接到急报伊始便已经等待在书房的门外,事关重大,焦急迫使他此刻不顾礼数强行闯入燕王的书房,一声“殿下”尚未说完,猛地见着房中相拥的俩人,他张开嘴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垂下眼帘恪尽礼数的倒退了两步,待站到门外才开口禀报:
“殿下,西南急报,陆侯爷亲自手书传来的。”
仿佛是预示着什么,听罢自己最得力手下的禀报,卫策带着所有的恐惧更加拥紧了自己的妻子……
“殿下……”李德山在门外焦急的一头汗,还未等到燕王的吩咐,就被初青暗哑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接下来的话语。
“你饿了吧?”初青双手推开男子,依旧淡然笑着:“我做了早饭,去拿给你吃好不好?”说罢不待卫策不舍的神情,她毅然决然的推开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朝着门口翩然而去。
天气愈加的阴沉,简单的梳洗过后,卫策依旧一身黑袍静坐到庭中银杏树下,面色如常。
“……这是今晨从西南陆侯爷处传来的急报,”将怀里的信件双手呈上,李德山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一直悄无声息龟缩起来的西南众官员不知何故,于今日凌晨集体活动了起来,纷纷走出各的自官邸身先士卒动员起城中百姓支持叛贼刘璋,保卫桂林城,现如今西南军民一致向外,士气高涨情况不妙……陆侯爷的意思是继续按您先前的计划按兵不动还是……改变战略,从新布局以应对双方一触即发的局面。”
卫策捏着手中薄薄的白色信纸,内心已无力再去悲哀,抬头见初青已端着一只青瓷白碗与手里端着满满托盘的归宁走近时,他才略微扯起嘴角——没有笑容,只是一种抗拒宿命失败而归的落寞。
“立马传信垣净,大军依照从前,按兵不动,对方若有小股袭击,适当抵挡切勿恋战即可,近期后勤粮草乃是重中之重,叫他切勿大意。”
双方大战在即,兵将相对或可防范万全,可唯有这些被刻意鼓动过后的百姓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的巨大危险。大军集结处靠近桂林城,正面战场相对有陆清指挥他倒是不甚担忧,唯有后方给养也靠近桂林城,一旦被有心人动手,失去粮草,几十万大军军心一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妻子,落寞的同时内心却又升起满满的佩服之意——他以为自己散尽半个燕王府派摩纳滕收服叛军的中间力量,以给对方在最后釜底抽薪,沉重一击,谁知,早在他花钱之际,有人已将后来的天下大势算的精准细致,分毫不差,釜底抽薪这一招玩得更是比他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初青放下手中的清粥,扫了一眼卫策吩咐完李德山之后随手放下的信纸,她面上不动声色,又转身从归宁手上的托盘里将几样简单的配菜放到石桌上。
待摆弄好一切,初青伸手自然而然的双手互捏住手腕处,缓解多年前自断手筋所带来今日劳动过后的酸痛无力感。
“吃饭吧。”初青从容唤着他,手下不停。
卫策看着她手中的动作,眉头深蹙的第一时刻,他已拉过她的手腕,没有细瞧,手指便已准确的按在了初青断腕处的疤痕上。
“你满意了吗?”
他轻轻按揉着妻子手腕处的疤痕,声音清淡却又不失温情的问着她,而语气却又似平常夫妻般的日间闲聊。
满意什么?初青抬头看他,目光澄澄犹如一汪清水般,随即莞尔道:“我不过是补送十年前的一些小小的谢礼罢了,至于满不满意……?”她声音渐渐消失,没有说下去,反而挣开他的双手,消瘦的下巴冲着石桌上饭菜点了点,示意他道:“快吃饭吧,你昨日遇刺,身上有伤,多吃一些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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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最后总想跟诸位道声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