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一点春心无限恨
傍晚时分,“淅沥沥”的雨一直是不大不小的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势头。外面的天色也相较平时很早就暗了下来。
阮醇安排好燕王与李德山等人在竹楼里的住处,又想到湖心岛上但逢雨天就会变得阴冷的温度,转而又吩咐小九去多烧了些热水。待一切忙完,往回走上二楼准备向自己的书房转时,眼睛不由自主的凝视到了最东边的方向。
那里有一间竹楼里最大的一个屋子,也是能最先望见九鼎湖中最美的朝阳的地方。想当年那个女人在竹楼刚建好,就整日的躺在房中,霸着非得要他把这间屋子送给了她。
阮醇微微叹息一声,转而又想起今日所见到的她,心下疑虑顿生,明明是一个人,不过是十年未见,如今怎么感觉变成了俩个人?
竹楼中二楼共有五间格局大小不一的房间,位于最东边的那间最大的是属于初青的。阮醇的脚步停在淡青色的门口,抬眼见屋里一片漆黑,不禁皱了皱眉,抬手犹豫了翻,才轻轻敲了敲几下。里面毫无声息,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才听见里面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阮醇伸手推开门,屋子里很暗,只一身靛青色衣裙的初青一个人歪坐在临窗的一把竹椅上,低头垂目,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手,良久丝毫不动,阮醇进来也不理会。
阮醇看了看她,径自走到她对面的竹椅子上坐定,见她神情依旧木然,眼眸只是空洞,不禁问道:“你……这些年好吗?”方问完这句话,初青还未反应,阮醇自己却突然心下一慌,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地方被他疏忽了。窗外雨声未绝,雨点连绵不休的敲打在窗棂上。过了良久,待脑中慢慢的反反复复的理清那些纠缠,再抬头看她时,他惊惧般不禁“啊”了一声,心中猛地明白过来。
“你的孩子呢?”他盯着他,缓缓问出一句。记得当年他离开时,她正怀着身孕,每日里都在幸福的期盼孩子的降临。
初青的手微微打了一个颤,随即冷硬,慢慢放下。她此时也抬头看着阮醇,俩人四目相对时,她竟然有些走神,但嘴里却说道:“他死了。”声音空灵的仿似不存在。那一刻,窗外雷声阵阵,恰有一道闪电,仓促间照在初青苍白的脸上,死寂般犹如地狱修罗;那一刻,窗外雷声阵阵,她在闪电的瞬时间,亲手扯下心头上最厚重的伤疤,低头俯视手中,没有血,心也没有以往想象中的那么疼痛,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恍然发觉,没有了心,怎么能有疼痛呢?
没有了心,再不会有心痛。
阮醇坐那儿兀自一呆,见她空落落的说完后复又垂下头去,再次盯着自己的手,才发现她表情虽然依旧,但神思却完全不是在手上了。
一个女人,毁了容貌,死去了孩子,夫妻相见成陌路……如今的她,无悲无痛,无喜无乐。
没有待阮醇再问,初青缓缓说道:“朝颜去时,与我说了一个心愿。只是我这些年脱不开身,以后也再没机会帮她完成。”
“是何心愿?”
初青看了看他,说道:“她本是嘱咐与我,不要说与你起,不过好在自那人掌权后,西边这几年倒是难得的太平了些。”
燕王本人从军西北多年,熟知西域情况。自被承元帝分封,掌控西行道都督府权利后,一面调兵遣将,派重甲驻守边界,另一面派出多名使者出访西域诸国,以求达成联合抗击沿途匪盗之果,齐保商道太平。
阮醇一怔,脑中霎时想起朝颜平日里的思乡情结,忙说道:“朝颜她想回去?”
初青没看他,侧开脸看着窗外,点点头,说道:“她时时刻刻都想回归故土,奈何身不由己太多,直到去时,也才敢与我说出想回家是她日夜的梦想。”
阮醇痴愣半晌,嘴里慢慢说出“她想回去?”转而又问初青:“为何不早告诉我?”他若是早知道,就不会在这里静待了十年。
……
为何不早告诉?初青心下苦笑。这世间,爱情无罪。但是,倘若你有一天得知了她的身份,明晓了她连死亡都是一种身不由已,你是否还会像今日今时般说出这番话,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定?
初青抬头,慢慢凝视着一脸疑惑的阮醇,心下缓缓淌着丝丝苦意。
十年前我信誓旦旦,却没有保住朝颜。而现如今,无论怎样,我都会保下你,以全朝颜临终心愿。阿阮,无论怎样,我们待你的心,都是希望你平安活着。十年前她去时如此,今后我也依旧。哪怕你怨恨于我。
初青脸露讥讽,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若是早说于你了,你能送她平安返回吗?”那年西北大乱,葱岭以南各部接连混战不断,而中原王朝又忙于皇权党争,根本无暇西顾。混乱的局面致使后来连河西走廊一带都匪盗猖獗,陆路易货之路大伤元气。
阮醇听罢,愣了半晌,突然惨笑一声,恨声说道:“那你就瞒了我十年。明初青,不过是十年不见,你还是跟当年一样的自私残忍。你不让我恨你,就有这么难吗?”非得故意消磨我们儿时所剩无几的情分,让我恨你?
初青看着他,不在意的“哼”了一声,转而眼神远远看向窗外幽密的竹林,眼中毫无焦距,声音平平而出:“‘大婚前夜,你的新娘被我逼死’。你这样日日夜夜的想了十年,若说你不恨我,可能吗?想来这些年你也没少恨我,此时何必又装出一副被我逼迫到万般无奈的神情?恨就恨了,我做的事又没说我不认。”说完却见阮醇的神情似悲似怒,嘴唇颤抖,眼神凄厉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