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年光往事如流水
晌午过后,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转而慢慢阴沉了下来。
听见外面有人又在抱怨天气的声音,燕王卫策推开书房的门,站在房檐下的女子立马就映入眼帘,他微微抬了抬眉头,带有丝困倦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文妃范文静跟门边站着的李德山等人抱怨完邺城这接连几日多变的天气之后,冲卫策举了举手中端着盛放早膳的托盘,一身简约青色的锦袍如雨后春荷般站在一旁,清脆润耳的声音笑着答道:“我听李德山说您都好几日没吃过东西了,”边说着她走上台阶,将手中托盘中的吃食给他看了看,“先喝点粥吧。”
对于她的自作主张,卫策没动,虽然自那晚之后他还未吃过一顿饭,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抬头瞧着天上风流涌动的灰色云朵儿,他只觉困倦至极。
李德山看了看卫策,想到了什么,低头禀报道:“殿下,您叫属下们之前留意的人前日已经全部抓住了,只是……只有阮醇一人现在被滕公子扣在手里,说是……是等明小姐的消息。”
卫策本是一脸漠然的听着,等到“明小姐”三字奔进耳中时,目光不禁已经左转遥遥往“留园”望去,枝繁叶茂之后,如今不过已是一座空园,而她决绝离开的上一刻,他还在那座园子里听着她用暗哑温润的嗓音轻唤着“卫郎”。
卫郎。
这般亲密的称呼之下,如今细细品来,夹杂着她浅浅的娇呢与小心的仰慕,叫他无端心动的同时,竟满满都是酸涩。
遥望了许久的“留园”,他收回目光,点点头吩咐李德山:“不要伤害他们,稍后本王去看一看。”
李德山应了一声“喏”离去。
文妃在一旁闻得他身上的酒气,本想蹙眉,转而又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走进书房,将托盘放在桌上才冲外面喊道:“进来吃一些,晚些时候我陪您去一趟,看看她吧。”
同样也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看看她”,他颀长的背部就已经开始松动,文妃看着,摇头转身,再回头时她双手端起粥很有自信的将碗递给已经坐回椅子上的卫策,见他端着碗并没有吃,她也不劝,在下首的椅子上坐定,自顾自的玩着手中的几颗斑斓璎珞。
******
按照之前的吩咐,抓回来的人就近都关在行宫监牢中,唯有一人特殊,被摩纳滕安排在了行宫西北角的一间花房中。
一众暗羽被安排在花房周围,卫策上前推开无人看管的花房木门,在房中那扇巨大的窗子跟前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阮醇,外面乌云密布,天色渐渐变暗,而那人双眼迷惘的盯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怀中抱着一只青色的小酒坛,浑身上下只一件灰色布衣随意裹着,不见落魄,倒满是沧桑萧肃之感。
听到开门声,阮醇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也不奇怪,声音平平淡淡的问道他:“她死了吗?”
他问的她,卫策知道是谁。
随意给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卫策开口,却不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是谁?”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中冥冥中少了些什么,但是对于那段已经在他脑海中消亡的片段,他谨慎入骨,他需要确凿的证据。
燕王卫策眼眸中明明聚集着浑然天成的冷厉之色,但看到阮醇眼中,如今也不过一般。
自他中秋那晚从小九手中接过初青藏在月饼中留下的书信,安排他带着朝颜的尸骨离开江夏远走西域,谁知他刚刚上岸,便被人抓到了这里。
阮醇冷笑,还是朝颜说的对,这夫妻俩个,明明是聪慧至极彼此有意,非喜欢多此一举拿旁人试探。
阮醇笑,“帝国的顶梁柱,权倾天下的燕王殿下,你,来错地方了!”明明是想讥讽,但最后还是变成一声叹息,倒是叫人顿时有了些无可奈何之感。
看着对方随性不做作的举止,倒是令卫策顿时想起了那人,他低垂了一下眼睛,略微收敛些许后随即抱拳,声音已经是难得的温厚隐忍,“私自扣留先生是卫策失礼了,但今日卫策前来并无恶意,只想向先生询问前事。”
前事。他,和她的前事。
这人能屈能伸的本事早在幼时为保性命之时便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而阮醇除了自己钟情的酿酒之外,自小在身为大儒的父亲身边长大,学得都是孔孟圣贤,成年之后又避世九鼎湖,年岁虽与初青相同,已有二十七,但他涉世不深,为人纯良敦厚,世间难得少有。
因此,性情纯良的阮醇听到他隐含歉意的声音,蹙了蹙眉,本性中善良的一面油然而生,低头看了看早已长眠在他怀中青坛里的妻子,眼中有些湿润,看了卫策,悲哀的感叹一声道:“我与她是同岁的,你从前不是叫我‘先生’,而是随着她一同唤我‘阿阮’。”
……
从阮醇的花房出来之后,卫策碰到了正匆匆往回赶来的摩纳滕。
见他脸色如常,一身便装带着文妃与李德山等人就要出门的样子,摩纳滕往他身后的扫了一眼,低头行礼,“殿下,文妃娘娘。”
文妃淡笑着冲他微微颔首,倒是卫策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摩纳滕想到中秋那晚他装醉昏迷,弃众人不顾,若非卫策头先已经安排,险些酿成大祸。事后卫策虽什么也没有说,但为这,李德山等一众暗羽自那日之后与他已经泾渭分明,不再同从前那般熟络热情。
卫策知晓他与初青另有承约,也没有问,想着他们俩人自小相识,彼此之间的情谊也非同一般,只是摩纳滕此时被卫策看了许久,心里正泛毛的时候,卫策移开目光,沉声问道:“乔浪在哪儿?”
按照阮醇的说辞,知晓当年事情的,乔浪也参与其中。
摩纳滕愣了一下,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被卫策这般不明不白的盯着瞧,他的心跳的真不是一般的快。
“乔城守病重,如今乔将军正代行其职帮助处理城中政务,也是连着忙了好几天了。”
摩纳滕说的中肯,中秋那晚的夜宴死了不少人,且大多都还是权贵子弟,城中官员贵绅悲愤漫天的同时听说点香楼中还有漏网之鱼,其其向城守府施压,而乔浪这边卫策又下了死命令,为了初青保点香楼一砖一瓦,他如今坐在父亲城守的宝座上,有苦难言,简直是忙翻了天。
卫策点点头,表示知道,丝毫不为自己的得力属下疼惜,摩纳滕见他也不说话,又看着自己,苦笑了一下,学着中原人的礼仪冲卫策拱手说道:“殿下放心,我与您探寻的并不是一件事,再者明小姐与我还有童年之谊,她的人我会善待。”
卫策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多年过命的生死之交,他还是信得过的。
一行人出了行宫,文妃见他脸色一直青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些兴致缺缺的叹了一口气,引的卫策扭头看她。
当初为在燕王府中寻得一块安静之地,她假装自己沉默寡言,但其实她性子自小活泼好动,而此时他们的人一路上不论是在明还是在暗都是寂静无声的,越走越沉闷的气氛中,她的一声叹息换回了卫策的注意,文妃心底一喜,张嘴便侃侃而谈。
“……中秋之前您第一次遇刺时,如妃已经动身南下前去找你了,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我想着有她在您身边照应也足够了。”
卫策知道她要说的不是这个,看了她一眼等待下文。
“一直到中秋那日,我早早的回义阳王府看望舅父时碰见了常郡主,常兰,就是我舅母的侄女,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国宴时她曾来过京城,她还有一个很出色的儿子,听说就是被誉为少年神医的贺晟……”文妃一改平日里对待外人的少言沉默,对着他一阵的叽叽喳喳东拉西扯,见卫策脸色越来越僵硬,且双目睁大已经开始瞪她,她才收敛的冲他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的路,“殿下您看路别看我啊,咱们边走边说。”
卫策不理会她,文妃只能撇撇嘴做无奈状接着说道:“我当时见她行色匆匆的冲舅父舅母告别,大过节的连一顿饭都不吃,便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她只说是路过京城,还要赶着前往西域采药,得知我年前已经嫁给了你,如今已是燕王府的人,她当时脸色顿变,什么也没与我说便告别离去,我随后拜见舅母时方才得知,原来背后竟是你逼迫的她将夫家在邺城开了百年的家传医馆关了门。”
想起舅母一脸的皱纹在她面前提及燕王时那一副敢言不敢怒的模样,她只觉得好笑之极。
而观察他面色,见是没有生气的样子,文妃立马装作一副义正言辞的摸样说道:“我随后一想,逼迫贺家远离邺城这等仗势欺人的霸王手段可不像是冠以‘贤王’之称的您能做出来的事情啊,而且这中间还夹着一位郡主和她身后的义阳王府,如此大的事情,其中肯定是另有蹊跷,想着反正在府中无事,便也赶着如妃姐姐的后尘追随您来了。”文妃笑嘻嘻的东拉西扯讲完她擅自离开王府南下邺城的前因后果,然后装作乖乖的模样看着卫策。
卫策对她的长篇大词无动于衷,文妃只能又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说道:“还好我来的及时,马不停蹄的飞奔了一天一夜才能赶得上救你的小美人啊。”
*****************
这章是甘裳修改过的,与前几天上传的内容有很大区别,请众位看官多多指教。
《明初青》第九十一章——梦魂狂,酒醒空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