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蹊的视线顺着话音方向看去,首先入眼的却是一只纤长如玉的手,十指莹白仿佛光线可以穿透般的晶莹,素蓝色的衣袖,袖口银丝暗绣的流云花纹,随着衣袖晃动变化明暗。那只手挑起布帘,随之桃蹊看到了说话的人。
白玉般的脸庞,比之女子优胜一筹的肌肤,细嫩无暇,狭长的凤眸,眼角微微挑起却不显得轻浮邪魅反而带着一股谪仙般的气质,微薄的嘴唇抿着嘴角微微扬起,墨色长发高束于头顶,只一根玉钗挽起,瞬间桃蹊的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词,君子如玉。
被叫做小柯的小学徒眼睛一亮:“师傅!”
这就是小柯的师傅啊,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与桃蹊以为的年逾花甲相差很远。看着自男子出现后药堂里的病人露出仰慕和敬佩的神色,纷纷上前打招呼和说不尽感谢的话,男子虽然笑应着,眼底却没多少真心的热情,桃蹊微挑眉,这也是个表里不一的。
不过,通过几味药就可以听出是解毒的方子,桃蹊看了眼无栾,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他看一下?
只是,桃蹊和华安然并没有来得及搭上话,就被门口的一阵骚动引去了注意力。
四五个男子抬着一具简易的担架,一男子躺在上面,血肉模糊的半边身子,双腿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一女子跟在旁边,粗布罗裙做妇人打扮,一边看顾着担架的男子,一边抹着眼泪,清秀的脸庞微红的眼眶一进华安堂直冲着华安然就跪了下去:“华大夫,您救救阿虎吧!您救救他吧!”
原来他叫华安然。
华安然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虚扶了一下女子:“李家娘子不必如此,我尽力就是。”说着,来到堂中担架旁,男子已经昏迷了,苍白的脸,微浅的呼吸:“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到了近前,哭泣着说道:“阿虎昨日一早进了山,却不想一夜没回,奴家一早央人去找,却不想,却不想阿虎成了这个样子!”
旁边抬担架的几个壮年男子纷纷说道:“阳明山的魔鬼林被烧了大半,里面塌陷了一个大坑,熔岩热气沸腾,人都无法靠近,好似是地动引出了火龙。我们在林子外不远找到的阿虎,被滑落的山石压伤了腿!”
“地动?”华安然眉头一皱,昨天阳明镇也感觉到了一阵晃动,原来是阳明山地火喷发吗?魔鬼林,那里岂不是?
华安然心下一阵不宁,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立刻招来几名伙计:“抬他进去,你们且在外间等着,我需要立刻给阿虎接骨。”
华安然和记名伙计抬着阿虎进了里间以后,桃蹊走回无栾身边,两人视线相交,一阵沉默弥漫开来。桃蹊抿着嘴唇,阳明山地动,怕是她那些炸药炸毁了山体,不小心引起了火山喷发吧,倒是无心之举了。那么塌陷的大坑恐怕是就炼狱谷了……本来还确定不了无业的生死,如今,他是不可能活着出来了吧?桃蹊一时间心里五味繁杂,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受。
无栾脸色也是苍白一片,看着桃蹊晦暗的脸色,嘴巴张了张却是开不了口,许久之后,桃蹊叹息一声说道:“走吧。”扶起无栾,两人离开了华安堂,向最近的客栈而去。
桃蹊安置好无栾,借了客栈厨房的小火炉煎药。桃蹊坐在火炉旁边,文火慢慢的煨着药,微苦的味道飘散出来,烟雾缭绕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桃蹊半敛着眼,经过了一路上的缓冲,桃蹊这个时候才有空好好的想一想,想什么,想着炼狱谷,还有恐怕已经做了鬼的苏岩无业和那个绿衣姑娘此时在阎罗殿前控诉自己罪行吧,不知道阎王会在自己的身上记上怎样的一笔。
桃蹊虽然不说,却也注意到了无栾,他有很多疑问,却不敢问,如今确定了无业真的凶多吉少,桃蹊可以预料到,自己回去后,他怕是不会再拖着了吧?微微翘起嘴角,自己终究该是一个人的,与无栾也不过是偶尔相交的平行线,自己解了他的毒,就该再无交集了吧。算了,就当自己脑子不清楚吧,救了,就救到底吧。
药熬得再慢,也终究有出锅的时候,桃蹊端着药碗,回到他们在客栈租住的房间,放在床头的案桌上,低垂着眼不去看无栾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递过碗:“趁热喝了吧。”
无栾接过碗,看着黑漆漆的药汁,第一次产生了犹疑的态度,只是捧着,却迟迟没有送到嘴边,低垂着眼帘自然没有注意到桃蹊看到无栾迟疑的动作后嘴角无法遮掩的嘲讽,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今天,在华安堂,他们说的阳明山的魔鬼林就是炼狱谷的入口吧?”
果然问了,桃蹊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她不觉得自己亏欠了谁,也不觉得自己那么做有什么错,却因为贪恋着两个人的温暖而犹疑不决,与其说是害怕无栾的恨,不如说,桃蹊只是害怕在异世一个人的孤独。
“嗯。”
“那么,桃蹊,我们是从另外一条路离开的炼狱谷吧?”无栾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桃蹊:“那条路,是苏先生告诉你的?”
桃蹊抿嘴一笑,满是嘲讽的眼神看着无栾,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对于桃蹊你的身份,你和苏岩之间的关系,我一直很奇怪,前天晚上,苏先生来质问无业的时候无业说过一句,也许不是任何人,起先我还不明白,如今,我确是明白了,是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桃蹊点点头:“没错。我开始也以为是无业要杀我。不过,昨天我知道,是我误会了,从始至终,那毒要杀的就是你,我不过是误伤了而已。”
无栾一听,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
“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桃蹊探出手,松开无栾用力握紧碗的手指,接过药碗放在了一边:“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问苏岩是不是?”
“是,从早上就没有与我们一起,后来我中毒,到我们逃出炼狱谷,炼狱谷地动火龙喷发,太巧合了不是吗?而且这么大的动静,苏先生却一直没有出现,要么是不在炼狱谷,要么……”无栾没有说下去,他并不相信后面那一种可能,但是第一种又不存在,所以无栾害怕知道答案。
桃蹊微微一笑:“要么,就是出了意外。对不对?可我这个应该和苏岩最亲密的人,却一点反常都没有,所以你开始怀疑了,却又不想相信。其实,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苏岩自然是死了,我杀的。”至于炼狱谷的地震和火山爆发,即便说是自己弄得,怕也不会信吧,就当是巧合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生气?又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杀了他很奇怪吗?”桃蹊的笑容越来越张扬,黑色的瞳孔慢慢蕴出殷红色,压抑着的疯狂让无栾神色一紧,这样的桃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双曾经让他充满希望的眼睛里如今满是疯狂,无栾不敢去看,不想去看,他不可抑制浑身的颤抖,仿佛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在炼狱谷里默默照顾着他们的女孩子,不是那个被束缚了的可怜女孩子,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害怕啦?不用怕,我又不会伤害你,其实,我没想带你出来的。”桃蹊摩挲着手指,视线专注的落在指尖上:“可能是我脑子抽风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带你出来呢?你该和无业苏岩一起,死在炼狱谷的。”
抬起眼,看着无栾眼底难以掩饰的戒备,桃蹊一笑:“别怕。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什么,既然带你出来了,我就不会杀你,那样我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桃蹊……”无栾不知道这种揪心的感觉是什么,但是他却不愿意看见桃蹊这样的表情,就好像抛弃了世界只剩下她自己一般:“你干嘛要这么说,你就是怕我不误会是吗?别这样。”
别这样?别哪样?明明先怀疑的人是你,明明不相信我的人是你,现在质问戒备的人也是你!你却不要我这样?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你不愿意相信,那也是事实!
桃蹊微微一笑:“真是好心。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赎别人吗?别傻了。那杀手的目标明显是你,此时的安全只是一时,他们总会发现你没死。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至于你那个侍卫无业,他已经死在炼狱谷里了。你把他的死归在我身上也可以。”
“为什么?”无栾看着桃蹊,她这么明白的说出来,就不害怕自己报复吗?她就那么想着和自己划清界限?双手握拳,攥紧了身下的被褥,蹂躏成一团:“你这么说,是想要我恨你吗?你既然想和我划清界限,干嘛还救我出来,让我死在里面不是一了百了!”
桃蹊撇撇嘴:“谁知道呢,就说是我疯了。好了,药在那里,喝不喝随你。反正不喝也是死,或许喝了还可以死的轻松点。”说完,不理会无栾可能的反应,起身出了房间。推开隔壁的门,缓缓关上,桃蹊靠在门板上,抬眼看着屋顶房梁,微微叹息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软了?嗤笑一声,来到床边,拿出放在里面的药箱,看着箱盖子上的木质花纹,红颜泪……无业,你真的死了吗?
桃蹊走后很久,无栾才抬起眼,看着床边桌案上的那碗药,端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