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红瓦的低矮平房,房内白灰砌成的墙面龟裂出一道道细纹,木架的房梁上,锈迹斑斑的吊扇慢悠悠的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晃动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三排木板床,两排靠着墙,一排在中间,每排十张,统一的蓝色方格床单,枕套,橘黄色毛巾被,很薄。
这就是桃蹊四岁以前生活的地方,镇上唯一的一家福利院。
这样的房子,冬冷夏热,桃蹊的床位靠着北面的窗户,在冬天的时候,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即便是裹紧了身上的棉被也冷得瑟瑟发抖。但是夏天就能好一些,晚上开着窗户,虽然会有蚊子,但是夜里的凉风会驱散白天的暑气,变得凉爽。
桃蹊的左边,是柳陌的床位,而右边,睡着玉溪。
因为三人靠的很近,所以他们的关系很好,比之和其他孩子,他们的关系要亲近的多。
玉溪比桃蹊大两岁,五岁的时候被丢在了福利院门口,那个时候的孩子其实已经记得事情了。他的到来引起了福利院不断时间的轰动,因为他的穿着打扮,那是只有电视里演的城里孩子才有的衣服,一看,就和这里的孩子格格不入。玉溪不爱说话,整天的没有表情,对于这样的小孩,其他的孩子在经历了最初的好奇和示好以后得不到回应,就会渐渐的疏远,不再搭理他。
桃蹊一直和柳陌一起,她也没有很在意这个沉默的男孩子,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安慰人这一说,只是觉得他很好看,但却阴沉沉的,很无趣。
但是因为房间里唯一的空床位就在桃蹊身边,那个孩子被好心的领养走了,所以床位才空了出来,便给了新来的玉溪。院长妈妈非常认真的对桃蹊说过:“玉溪刚来,他可能还不适应,桃蹊和柳陌要好好照顾新朋友哦。”
柳陌只是撇撇嘴,点了点头,而桃蹊看着那个依然低垂着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男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对着院长妈妈和蔼的脸,许下了承诺。然后,对着那个漂亮的男孩伸出了友谊之手:“我们是桃蹊柳陌,春景艳丽的地方的意思,因为我们被捡到的地方,是春天里最美丽的桃花树下,所以,院长妈妈给我们取得这个名字,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由此,开始了如何能够吸引玉溪注意的小游戏,并且乐此不疲。最后就连柳陌也参与进来,不过,柳陌的游戏不是如何引起玉溪的注意,而是和玉溪之间的桃蹊争夺战。
一年的相处,玉溪虽然依然沉默寡言,却会对桃蹊微笑,并且对桃蹊的话做出回应。而柳陌,虽然依然不待见玉溪,她觉得,玉溪那自闭的样子完全是装的,就是为了让桃蹊对他好一点的卑劣手段!即便柳陌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闭症到底是个什么病。
然而,却也只有一年,桃蹊柳陌四岁,玉溪六岁。那一年院子后面的桃花开的很好,三人在桃花树下收集落下的花瓣,笑容灿烂,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那样的时光,以至于在后来无数个日夜里来回的回放,成为了记忆深处不可磨灭的美好。
而也就是那一年,玉溪被家人接了回去。桃蹊和柳陌站在一群孩子的身后,院子里停着的那辆轿车让她们不敢靠近,站在汽车旁边努力望过来的玉溪,眼睛里的泪光和不舍宣泄着离别的到来,但是桃蹊却没有过去,那一刻,虽然懵懂,却依稀明白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同年,桃蹊和柳陌也被领养,然而,怀着憧憬和期盼得来的生活,不是柳暗花明,而是三途川里的沉沦恶鬼,一双双枯骨腐坏的手,将她们拉下了黑暗的深渊。
然而再见时,花季少年少女,脸庞稚嫩依然带着孩童时的模样,但却已经是云泥之别。一个,是装扮成学生暗杀学校董事会成员的恶鬼,一个却是阳光下学习优异,温雅知礼的天之骄子。
即便第一眼,桃蹊就认出了他,却不敢靠近,不敢相认,只盼着他已经忘记了那短短的一年里的小小玩伴,如果没有忘记,那就记得那个时候的天真孩子吧,现在的自己,即便是站在那人的面前,也会自惭形秽的。
直到柳陌知道了那时桃蹊的想法,脸上的表情满是悲悯的嘲讽:“哎呀,血影排名第五位被誉为最有潜力的新人的桃蹊,竟然会害怕哎?!他算什么呀!不过是有个好家庭,好父母罢了!”
是呀,他们之间差别是什么呀,不就是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吗?桃蹊也曾经想过,如果收养自己的不是这样的组织而是普通的家庭,哪怕不是很有钱,她可以上学,可以和普通女孩子一样为学习烦恼,偷偷暗恋男生,迷恋电视偶像……那样,又会怎样呢?
可是没有如果,桃蹊最讨厌的也是如果,因为这是个会让人丧命的词!
而桃蹊没想到,柳陌会去刻意的接近玉溪。等到她完成任务发现的时候,玉溪,已经出现在她和柳陌的栖身之地,而柳陌告诉玉溪的身份,则是被好心人资助上学的孤儿。桃蹊拒绝着那个少年的接近,但是事实的真相却让她说不出口。或许谎言构建的爱情本来就岌岌可危注定没有结果吧。陷入两难的桃蹊,也忽略了,柳陌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和长时间不回来的异样。
后来桃蹊想想,其实,她那个时候还是太天真了。同时也是因为血影里年纪最小却排进了前五名这些虚名而不自量力了一些。她不过是组织的工具罢了,甚至不过是个有潜力的工具,不是最强,只是一个适合继续培养的工具。这样的工具,怎么可能被允许留恋那些可能阻碍成长脚步让一个杀手变得软弱的因素?
只是,代价是不是太大了?那样一个温润如水一般的少年,上一秒桃蹊还陷入那样的温柔里不敢接近,却又不想走出来,贪恋着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两人商量着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大片,而下一秒,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血肉模糊的一片,鲜血染红了视野,满是血污,看不清楚少年的长相,那双笑起来弯弯的总是带着宠溺的眼睛就这么闭上了?玉溪很爱干净的,可他死了,还落得这样破败的身子,他怎么能够受得了?桃蹊第一次哭了,紧紧的抱着早就没了呼吸的少年,细细的梳理着他被血液黏在一起的头发,柔软的发丝粘糊糊的,脸上的血迹怎样擦都擦不干净。
四周围着的人说了什么,桃蹊不知道,救护车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道,警察问了些什么,桃蹊也没有听见,就连玉溪的父母侮辱的话,被扇的巴掌和扯破了的衣服,桃蹊也感受不到,她只剩下悔恨了,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为了自己这双满是罪孽沾染鲜血,如今也沾染了他的血的手,为了自己那份贪恋……贪恋,这贪来的,怎么可能属于自己呢?
如果桃蹊还是单纯的孩子,那么她也许会以为这是天灾,是意外,是不可抗拒的,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她根本不用自责。但是,她不是!桃蹊知道,那辆车子是故意的,那么狠的撞过来,刹车都没踩,车子没有挂牌,驾驶员头上的帽子,脸上的墨镜,还有那一闪而过勾起的嘴角,桃蹊知道,玉溪是因为她才死的。
而后,一个月的刑讯禁闭,桃蹊在黑暗的石屋里,教导员的皮鞭电击和一切让身体疼痛的折磨下慢慢的冷了心,光明,黑暗,这些有区别吗?不过是活着罢了。
于是,她努力的训练,努力的接任务,努力的杀人……待到她站在第一的位子上没有人可以超越的时候,柳陌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桃蹊。”
苏墨的出现,桃蹊自然怀疑,那样的相像,除了长相,简直就是玉溪的翻版。呵!桃蹊一笑,自己这枚棋子,组织吃不下了吧?那就这样吧,配合着陷入情网,配合着想要退役,配合着组织背后的那人商定了退役的条件。甩开搭档柳陌独自一人完成了任务。
桃蹊知道,今晚,大概就是自己的终结点了。心情很平静,意外的还有些兴奋和激动,玉溪,这么久了,你怕是已经转世投胎了吧?那么黄泉路上拉着个和你差不多的家伙,聊胜于无吧。虽然,这样做你会生气吧?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你相比呢?一个拙劣的复制品而已……
只是,柳陌……如同自己了解她,她对于自己的了解又何尝浅了?桃蹊抿嘴微笑,自己终究瞒不过她……柳陌的身手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却一直作为后勤与自己搭档,桃蹊知道,她在守护自己,不止为了她,也是为了玉溪。可是怎么能怪她呢?她不过是心魔罢了。最错的那个人,是在两人之间的自己啊!
自出生起就在一起,被抛弃,福利院四年相伴,组织里六年训练互相扶持,十三年生死与共……即便是柳陌对于玉溪的死早就察觉却没有提醒,即便桃蹊也曾怨过,但是,柳陌,那是桃蹊可以放心交付后背和生命的朋友,是她唯二亏欠的人。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这个女孩子而已,桃蹊回抱着柳陌,她的手指在锁骨间摩挲,那里,是柳陌缠着自己要求纹上的曼珠沙华,火红的彼岸花……如同眼前这场绚丽的烟火,爆炸声淹没过她的话,桃蹊却认得唇形,她说:“那么,但愿来世,你我,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为何?我的痛苦并不是你带来的……玉溪,那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上了对的人,注定的遗憾罢了。
而你,却是对的时间里,错误的人,我能给你的,不过是一场心伤……终究,是我,欠你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