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拒婚吗?”微瑕自己都要佩服自己,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好似说的完全是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承乾总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可以拒婚吗?”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不可以,”微瑕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前些日意外救助殿下的事情,已经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民女自认有些薄名,于情于理此事都对殿下有莫大的好处,而无一害处。”
顿了下,虽然李承乾并不看她,好似在思量些什么一样,但是微瑕知晓,他在听她讲话,真希望时间停止呢,这个人,这个人的心思随着自己时候,有种恍惚的感觉。
嘴中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道:“更何况,这件事是陛下决定的,如今虽然因为民女的身体还未康复的缘故,并没有正式的文书,不过民女记得在苏醒过来时,便听到身边的侍女叫民女瑕妃娘娘。皇后在场却是默认。此事已是不可逆转,殿下即便再是不喜,也不妨顺水推舟,东宫多一人少一人,对殿下而言又有何差别?”
“如果殿下执意抗拒,只怕会惹恼陛下,莫说陛下金口玉言,不会因此回转心思,恐怕先前对殿下受伤的怜惜也半点都不剩了,还会因此不喜,平白的好事变了坏事。朝中的声望也会有所影响,殿下的兄弟,倒是会很高兴。”
最后几句话有些过分,妄议朝政,挑拨是非,便是长孙氏也不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如此难听。话中意思也许不假,换个幕僚心腹,换个语句,甚至李承乾本人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呢,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一个没什么深交的小女孩,就是逾矩了。
微瑕等待着,等待着李承乾怒斥,等待着疾言厉色,等待着什么手边的东西飞过来砸到自己身上。
被一个小丫头讽刺直言心中所想,任何人都会不高兴吧。
只是,有些人注定会在意料之外,李承乾抬起眼睛,看着她:“你倒是很清楚。”语气里甚至没有意外,也没有试图辩驳,淡淡的一如既往。
“民女不过是想尽一切方法留下来罢了。”微瑕看着李承乾,不躲不闪的和他对视。
李承乾收回视线,望着床的对面,脸颊的侧面滑过一道漂亮的弧度:“我想知道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想留下来的理由,还是不择手段的理由,是大逆不道的理由,还是局势不明的理由,是舍命相救的理由,还是执着爱上的理由?
“殿下早就知晓,不是吗?”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一样的答案。
侯婉儿错了,错的太离谱,微瑕对太子,对妃嫔,对子嗣,对皇位,对皇后,对太后,对权势,对家族,对千秋万代,对美满安康,都没有兴趣,东宫华屋也好,破落隐世也罢,没有什么差距。
侯婉儿站在太子妃的角度,对待新来的瑕妃,微瑕却只在意面前这个人,想要抓紧他,想要圈住他,想让他的一笑一颦全副身心都在自己的身上,想要接近,想要抱紧。
一个是过程,一个是目的。两者逆转,千差万别。
屋内重又归于寂静,“咳咳”,李承乾忽而咳嗽起来,连带着喉咙毛了,愈加的止不住。
微瑕立刻从一边的的桌子上倒了温水递上去,一只手迟疑了一下,抚上他的背,不轻不重的顺着。
手底下的触觉格外鲜明,其实那日倒下来的时候就抱过了,只是那时候情况紧急,没有多做联想。
如今却是那么明确,李承乾的背脊不是那种纤细消瘦弱不禁风的,常年骑射练武之下,骨骼结实,背脊挺拔,他无愧为一个男子,一个仰天伏地的男子。
只是,也许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在微瑕眼里,总是闪过那种脆弱而坚强的麦秆般的骄傲,是灵魂,不是肉-体。
那是年少时李承乾的灵魂,如今的他,早已成年,妻子双全,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他是东宫之主,一家之主。
这种蜕变,早在几次匆匆见面的时候逐渐演化,像春日的竹笋,不是无迹可寻的,但是此刻,微瑕却有种恍然若梦的错觉。
原来那个少年已经长大了吗?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有种蓦然醒悟的遗憾,居然错过了面前这个人重要成长的七年。
脑海里又浮现出茅屋中昂然自信离去的男子,少年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吗?慢慢的和那个人重合,忽而又觉得生命真是奇妙,有些难言的快乐。
自己果然是有病的吧,微瑕无奈一叹。
“这水是热的。”李承乾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嗯?微瑕愣愣的接过,毫不避嫌的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李承乾的脸道:“温的,不烫。”
李承乾没有接过:“我要凉的。”
微瑕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想起,喉咙不舒服,凉水确实比较舒爽,但是现在还没有开春,天气还很冷,李承乾还病着,自然是不能喝冷水的,再说,冷水容易伤喉咙,对声带不好。
摇摇头,微瑕道:“你不能喝冷水。”
李承乾扬眉,清秀明雅的脸满是冷然:“孤,要冷水。”
手一顿,才忽然发现,原来一开始李承乾都没有用“孤”这个象征太子的谦称,就像皇帝的“朕”一样。尽管也能说李承乾对微瑕的讨厌不是基于太子储位的身份上,纯粹的个人好恶,就如同微瑕喜欢他一样。
但是,自己对他而言终究是特别的,是不是?太过突然的喜悦,让微瑕几乎收敛不了自己的漾开的笑容,摇摇头坚持:“你不能喝冷水。”
“你!”李承乾脸色都快冰冻起来,转过头扬声道:“称……”
微瑕下意识的就将人压倒在床上,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叫那个名字,瓷杯咕噜噜的滚到了床边,湿了一小片。
那个动作,其实微瑕做来是没有任何邪念,但是在近距离的靠近,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便有些心猿意马。
一反时下男女都熏衣的习惯,淡淡的皂荚的味道,清爽干净。
慢慢的抵上他的唇,没有接吻,只是接触,李承乾的唇厚薄适中,嘴角微微自然的勾起,天生带笑的容颜,偏生就是冷淡漠然,微瑕不由感慨造物弄人。
他的唇有些凉,一如他本身,软软的,却又好似有棱有角,微瑕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实在的,这么近的距离,再美的人都变了模样。
可偏偏就是觉得漂亮,这个词在男子身上形容很奇怪,在并不柔美的李承乾身上更奇怪,不过还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词吗?
李承乾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即便是如此暧昧的姿势,如此弱势的样子,也不改他漠然的气息,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压到我伤口了。”
于是,野心勃勃的微瑕,色心萌动的微瑕,华丽丽的囧了。
不过,老毛曾经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微瑕假装紧张的道:“有吗?伤口裂开了吗?痛吗?”
说着就要拉开衣服打算查看伤口,上次包扎的时候可没有仔细瞧看,只依稀记得一片白皙紧致的肌肤,结实有力的小-腹,弧度优美的锁-骨,两点嫣红……
鼻血啊,你要坚持啊,微瑕心中大吼,姐姐我就来安慰你了。
李承乾总算有行动了,只是拉住了她毛躁的手,不动声色的道:“如果你记得,我受伤不便的话。”
这话很暧昧,寓意很明白,微瑕咧开嘴,完全没有先前镇定自若的架势,更没有了平日温婉谦恭的淑女形象,很猥-琐,很得意。
“没有关系,我来就好了。”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不加掩饰的说出了心里话。
于是乐极生悲,李承乾殿下是行动不便,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挥手一甩,微瑕就顺势的摔下床了。
连带的床边的瓷杯终于不堪重负,哗啦摔在地上,裂了数瓣,门外立刻响起称心温润的声音:“殿下?”
眨巴眨巴眼睛,微瑕试图从大马趴的姿势上调整过来,李承乾清冷依旧:“无事,你下去吧。”
“是的,殿下。”
“我要睡了。”李承乾淡漠的说道,没有看微瑕一眼,但是屋子里只有微瑕一个人,除非出现阿飘(就是鬼)。
“哦。”微瑕应道,继续蹲在他的床边。
“你下去。”
微瑕扭扭手指:“可是,我想看着你睡觉。”当然,和你一起睡更好,但是打死她也不敢说啊,不是害羞,那玩意从来没在微瑕的字典里出现过,只是,即便是残了的李承乾依旧是李承乾啊,有点恐怖。
这么说,倒是有点奇怪,那时候自己拉着他跑怎么就没见他稍微抵抗一下啊,尤其是自己以为要死了的时候,都没有出手,要不是薛礼出现,真很难说啊。
虽然说,他那时失血过多快死了,要不后来也不会晕迷,但不知道为什么,微瑕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承乾默然,实在是无法反应,心中也有点不解,方才还与自己分庭抗礼,进退傲然,怎么一瞬间两人的关系就大逆转了,谁告诉他,他们是怎么从交情淡漠的刹那变成私交正好的相处模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