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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步蹒跚】

绿树苍翠,林木茂密。

朝阳从东方的天边升起,给整个山林带来新一天充沛的朝气与活力。

一条宽不足一丈,最深处没不过膝盖的小溪,从东乡宝柱山上蜿蜒而下,清澈的山泉水,一直到下流汇入进湍急的跃马涧中,百余年间既是如此,平静而欢悦的流动。

昨夜里山神发怒,使得地脉颤动,大山动摇,宝柱山中天然形成的蓄水池——千载寒潭崩塌开来,夹着大块冰晶的寒潭清水飞流而下,卷起了泥土沙石草木无数,都汇入小溪浅浅的河道,奔腾咆哮喷涌而出,使得小溪猛然扩宽了数丈,大水涛涛,汹涌而过,可怜那潺潺小溪,上游被大量泥沙树木堵塞,今日大水一过,水流如几丝银线一般舒缓,莫说再流入那跃马涧中,随时都要有断流的迹象。

小溪旁,淤积的泥沙中,正仰天趴倒着一个弱小的身影,衣衫不蔽体,只余几缕撕扯成碎布条的绸子寥落的挂在身上,满身尽是的沙石树木冲击出的淤青与暗红色的伤痕,几只林间野鸟也不畏人,在他身边上下翻飞,“叽叽喳喳”的争相啄食着被一同冲上岸来的小鱼虾蟹。

少年人正是洛湘。

昨夜洛公子被那妖僧驾驭的骷髅头囫囵吞下去,虽又立刻吐了出来,但已身中了那骷髅中的幽冥鬼气,混沌无知的从山林里一路滚了下去,掉进了涨了水小溪中,又被泥土沙石冲刷直此浅滩才止,直摔了个七荤八素,幸好洛湘早早的就昏厥了过去,也不知这其中惊险,直至黎明,才缓缓苏醒。

洛湘忍着疼痛,抬起手臂抹了把脸上的泥沙,缓缓睁开双眼,一双黑眸,空洞迷茫的看着头顶秋日里没有温度的红日,半晌骨碌碌的转了几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艰难的挪动了下身子,看了看身边的情况,确定了自己是在一片宁静的山中,方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过了好久,才攒足了全身的力气,双臂支撑着身边的淤泥,慢慢的坐了起来,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的大山森林。

洛湘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剧痛难忍,这坐起身一个简单的动作,大约是又牵动着了某处伤口,胸腔里一阵抽搐,一扭头,吐出了一口污血,脏六腑都彷佛绞在了一起,疼得全身都弓成了虾米状,又重重的倒在了淤泥里,远远的瞧着,如猝死的病人一般,痉挛般的抽动了数下,便全无生息了。

惊得左右鸟儿都扑棱着翅膀四下飞散去,又在离那死人远远的地方落下……

直到太阳到了西边的山上,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际。洛湘在努力试了三四次后,才终于缓缓的艰难的从淤泥中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如老朽般的挪动着脚步。

“妖僧!死和尚!胖和尚!……”洛湘拖拉着快要零散的身体,一步步的往山坡上挪动,每挪动一步,周身上下就一起的疼痛,洛湘就嘟嘟囔囔的骂一句昨夜里的那变态死和尚。

洛湘也不知该往那边走才是好,少年人的心里大约觉得赶紧离开那泡了自己一天的冰冷湿润的淤泥里就是好吧!

一股劲的撑着自己满是伤口的身体,往高点的山坡上走去……

直到太阳缓缓的落下山去,山林里的气温骤降,这可冻坏了如今衣不蔽体,比乞丐还惨的洛湘。

方才借着天光蒙蒙亮,还能在林间快走几步,不觉得寒冷。如今夜幕深沉,眼前一摸黑,可苦了洛湘,整个人如一个瘦猴子,瑟缩在一棵大树下,整个人抱成一团,一个劲的发抖。

此时洛湘面色苍白憔悴,嘴唇乌青干裂着,头发散乱夹着草籽,再也没了一丝往昔小爵爷的神气。

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昨夜忽逢如此大变,若是一般的乡野顽童,只怕都吓傻了过去,也只有自幼见多了大世面,又不似长安城中那些贵胄一般娇贵的洛湘,才能没有失了心魄!

只是今日太阳升起,噩梦醒来,却又一个人流落在这大荒山之中……

洛湘此时紧紧的攥着一个小玉瓶,火红色的玉质雕就,拇指大小,正是在太和山中时,守一老道亲手炼制的救命丹药。

洛湘掉进溪水里,被冲了不知道多远,身上再无长物,这一小瓶丹药,还是白天时在淤泥里发现的,洛湘如获至宝的捡回来,就赶紧拿了一粒塞进自己嘴里……

想那守一老道何等医术,炼制的丹药也绝非凡俗,起码那小玉瓶的丹药,洛湘下午时吃了,傍晚就觉得全身上下不是那么疼痛难忍了,能站起来走动几步了……

更重要的是,那火红的小玉瓶,竟似能散发出微微暖意一般!

平日里洛湘从未有留意过,今日如此落魄,在深秋季节的流落荒山之中,洛湘紧紧攥着自己那唯一的财产,才隐隐觉得那小玉瓶竟在散发着一股暖意。

那暖意并不强烈,似有似无,却能直入人心间,让洛湘没有被冻僵在这寒冷的夜里。

少年回忆着往日在太和山上时,守一老道教自己的养身之方,拼命的想让自己按照往日行功时,先全神贯注,心静如水,把全部心思意念都集中在心间一处,可此时全身忍不住的发抖,耳边尽是虎狼虫蝇之声,肚子里更是饿的连连发出响声……

啪!

洛湘一拳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努力让自己不在这黑夜里发抖。

“要振作!”洛湘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从那小玉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在嘴里狠劲的嚼了嚼,不再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倚靠着树干而坐。

而是双腿盘坐,双手结印在胸前,心中默念自幼熟背的经文,依照守一真人曾教给自己的养身功法运功行气,试图让自己能度过这寒冷的夜晚……

半晌,少年又跳了起来,骂了两句和尚的祖师爷,紧紧的抱成了一团缩在了大树根脚边。

黑暗里,洛湘一动不动的蜷缩着身体,听着耳边呼啸的林风中夹带着一阵阵狼嚎声,不一会两行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当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林间雾气深沉,刚刚有些蒙蒙亮。洛湘就睁着疲惫的双眼,从大树边上蹦了起来,随即“哎呦”一声惨叫,摔倒在了地上,竟是因为半夜没有挪动,双腿酸麻耐忍,不听使唤了……

洛湘把幼时自己四处学来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拳法舞的虎虎生风,林间树叶纷飞。往日里在山上,清晨时,洛湘只练一遍,便会全身暖洋洋的“神拳”,今日洛湘一口气舞了三遍,才气喘吁吁的坐下,头上冒着热气腾腾……

待到林间雾气薄了,洛湘才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路走走停停,凭着感觉辨别着方向。

洛湘唯恐自己是在兜圈子,每走一段路,便折下几根树枝,在邻近的大树上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来,勉强算做醒目之用。

待到那轮红日升到了头顶正上方,洛湘觉得自己疲惫的已经快晕了过去,又累又饿又渴,幸好身上伤口没有一起发作难为自己,大约是因为吃了守一老道的药丸,全身上下受到的各种创伤,竟然都似都好了一般,腿脚比昨日都灵便了许多。

也是洛湘这些年在太和山静心观中,身体调养有方,要依照寻常的富贵公子,这会早就已经瘫坐在地上,再难挪动一步了。

洛湘也不知还要再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林子,走到能见到人烟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这是在往哪个方向走去,十二三岁的少年全凭着一股韧劲,上午时还能在林间小跑几步,下午就腿脚酸软的厉害,只能一步步的慢慢走了。

待到又是一天日落西山,洛湘可是亲身体验了昨夜里林间秋风的寒冷刺骨,冻的自己一夜困的想睡,都睡不着,今日趁着天还蒙蒙亮,慌忙去寻找能容身避风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石头堆,一个树洞也好过在林子里吹着寒风。

奈何此处树林已非是在群山环抱的大山之中,此处地势起伏和缓,莫要说什么山洞,连个乱石堆,洛湘寻了半天都没看到,看着夜幕渐渐深沉,气温逐渐冰冷,可是急坏了洛湘。

洛湘无奈,四处跑着,搬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围着一棵大树叠了起来,又捡来许多干柴枯枝,自己先靠着大树,躲进石头堆里,再把那些枯树枝,一层层的密集的堆在自己身上,勉强能挡挡寒风……

果然是比昨夜温暖了许多,虽然树枝缝隙里会有凉风习习,但总过好被林间的凉风直接吹打在身上,洛湘满意的伸出小手,再把枯树枝往身上压了压,然后闭上眼睛,抱成一团,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期望自己明日能跑出这片破林子。

“等回去了京城,就遣将士来,把这片林子全部烧了!”洛湘狠狠的想着,心中恼怒那该死的妖僧,更气恼这片让自己如此落魄的树林,一天疲劳饥饿,小小少年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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