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这漫长的一天就要过去了。
二十二年来,原来只是个尴尬的存在。情海波澜里,她是一个被亲人放弃的角色。
要在父亲走后,云夕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父亲,她已不能把他当做亲人了。在她开始和他针锋相对时,她已经把他当成了陌生人,父女之情已被湮灭。
她已不能爱,不能恨,不能怨,她只是厌恶,厌恶父亲的行为甚至人格。
亦是前所未有的厌恶自身,可以的话,她宁可死去,也不愿承受这事实。
她想哭,却无泪。
她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并不能消减心头的怒火。
她抄起酒瓶,狠狠地砸向墙壁。
她跌坐在椅子上,抬起胳膊,对准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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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洋站在二楼,看着乔明远走出去。朝夕之间,乔明远竟苍老了,身姿不再稳健挺拔。想来云夕在伤心之余也狠狠地打击了他。云夕在家人面前,以前都是再温顺不过。但是他知道,那不是她,真实的她,是猫一样的女孩,娇憨,懂事,却也有着凌厉暴躁的一面。
肖洋是旁观者,心头的沮丧却胜过任何人——事态完全不受他控制。他一直避免秦玥不知轻重地找上云夕,却忽略了肖露这一环节,更没想到乔明远会这么没有分寸,怎么能让云夕撞见秦颜呢!
听到书房的动静,他疾步下楼去。
云夕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手腕已被咬得渗出鲜血,那双眼,乍一看,似是涵盖了七情六欲,再看,又觉得空洞无物。她的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
兰姐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肖洋返身取来医药箱给云夕包扎伤口。伤口很深,堪称惨烈。肖洋屏住了呼吸——这分明是想杀了自己。
咪咪在门口轻声叫着,云夕招招手,小东西跑到她脚下,睁着无辜的眸子看着她。云夕俯身把它拿到怀里,它便用小脑瓜轻轻磨蹭着她的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么乖巧的小东西,难怪云夕喜欢。
云夕温柔地抚摸着咪咪,对着它低语:“我还不如你。”
肖洋托起她的脸,“你怎么能这么想。”
“再没有比我更滑稽可笑的人生。”她更深的缩进宽大的皮椅,“我想我就要疯了。”
“怎样的人生也不妨碍我们关心你,照顾你,”肖洋柔声提醒她,“你还有我,还有妈。”
“那又怎么样,不是你们离开我,就是我离开你们。谁能陪谁到尽头。”她已消沉颓丧到极点。
“这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你会慢慢找到存在的价值。你的世界,不该只局限于亲情和过往。”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又是何苦呢?迟早我会成为笑料,被人看低。你只有陪着丢人的份。”
“看低你,就等于看低我自己。”他在她眉心处印下一吻,“而且,你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不是为别人活的。”
她的确不在乎,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没有什么值得她在乎,一团糟。她摊摊手,“我活着还有什么目标?已经没有事情好做了。”
“谁说的?”肖洋微微一笑,“后天就是婚礼,蜜月之后你要跟妈一起工作。她待你不薄,你不能连她都辜负。”
一语点醒梦中人。云夕的眼睛有了聚焦。
是了,还有母亲。母亲自十八岁就和外婆创建了公司,是有胆识有魄力的女子,一度被传为佳话,却偏偏被父亲葬送了一生的幸福。母亲的悲哀胜过她许多倍,她能回报的,太少。母亲要她进入公司,必是反复斟酌之后的决定。
若说亏欠,她只欠了母亲一个人。
云夕把咪咪交到肖洋手里,“我要回家看看妈。”
肖洋拉住她,“你这副样子,不如不去。”
说的是,说不定还会遇到父亲。她用手指胡乱理了理长发,“那,我出去转转,闷,闷死了。”
“我带你出去。”
云夕一路对着车窗出神,行至一家纹身店,她开口说道:“停。”
“你想干嘛?”
“在这儿能干嘛?”
肖洋忍耐着,“云夕,你已经有自虐的倾向了。”她是诚心要和一切作对,想把自己的一切毁掉。这种反应,还不如崩溃地大哭大闹。
“这只是一种消遣。”她居然笑了,“你还要不要陪我呢?”
“为什么不。”肖洋拔下车钥匙。
林林总总的图案,云夕一眼便看中了那只鹰的图案,她指给肖洋看。
红日前方,雄鹰展翅翱翔,图案栩栩如生,却也非常繁复。
不纹身也会闹出别的乱子,她是决计不肯乖巧地生活了。相较于其他偏激的方式,这已经非常文雅。由此,他点了点头。她只是需要发泄,想让自己疼,他明白的。
技师建议纹在后背上方才会有最好的效果,云夕爽快地说声“好啊”,便脱掉了风衣,又动手去解衬衫的纽扣。
肖洋阻止了她,指一指一旁的单人床,“趴下。”
云夕听他语气十分冰冷,也就依言行事。
肖洋拉起衬衫后襟,双手施力,将衬衫扯开至衣领处。解开她胸衣钩袢,他忍不住轻抚那光滑紧致的肌肤,心头惋惜着。
云夕转过脸来看着他,他警告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生气了?”
“舍不得。”他开始讨价还价,“你能不能做点别的傻事?”
“不能。”云夕别开脸,看着墙壁。
他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下不为例。敢有第二次,我就废了你。”
云夕哼一声。这就是她的混账丈夫,从来也不会无条件地遂她的心愿,在这种时候也要教训她。她怀疑即使自己死了,他也会痛骂一场才给她收尸。
可是母亲说他好,把他送到她的面前。就当做是还账吧,之前是利益,如今是人情。母亲让她自幼衣食无忧,虽然有些距离,却从没红过脸,甚而没给过她难看的脸色。这份大度,不是每个养母都能做到的。
想到这些,心就酸涩不已。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
云夕把脸埋在臂弯之间,心里祈求着技师下手重一点。
疼一点,再疼一点。
她需要沉重的实实在在的疼痛,以此证明,她没有被打垮,没有变成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