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半天没吱声,过了半晌,才悠悠地叹道:“换做我是主公,哪怕只有几百号人,也还是得去相助,能不能出头……就全看这次了……”
林强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这两个月,他好不容易才学会听懂那怪异至极的方言;好不容易才学会如何使刀能保住自己的命,好不容易才学会怎么从别人的手里抢吃的……癞子说的对,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不能活下来,那想在这乱世中崛起就更不可能,主公是不想去也得去啊!
大军很快就开拔了,林强见得前面骑马的将官中有一个居然穿着汉官文士衣服的,不由得大惊,自己没听说军里还有文士啊!癞子看见他昂着下巴往前看去,便笑道:“那人便是刘焉的手下大将邹靖了!具体什么官职咱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人马上的功夫不怎么样,脑袋里的本事还不错!咱们这次补充的人马,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原本主公带的兵就不多,经过了大大小小十几仗,剩下了区区一两千人,要不是龚景求救,刘焉也不会大方地直接把主公的人马补充到五千人。林强看着那文士模样的邹靖,心里冷笑不已,那刘焉分明就是信不过主公,不然又怎么会派手下唯一的大将跟着压阵?
从早上开拔一直走到了第三天下午,远远地,青州城孤零零地出现了远处,城池周边还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帐篷,蚂蚁一样的人群不停地流动着。林强倒吸了口冷气,这伙黄巾贼看起来有些精锐的模样了,只怕这一仗是场硬仗!
看到贼军如此势大,队伍逐渐停了下来,没人说话,大家都抓紧这短暂的时间休息着,谁也不知道,战斗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林强掏出怀里的硬馒头,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还不时地往中军帐那看去,只见邹靖的身边有一个恭恭敬敬向他行礼的汉子,好像是在请教着什么。
癞子也拿着馒头蹲到了他的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看见没,那人就是主公!”
林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主公其实就是靠着刘焉起的家。刚入伍的时候,他心里还在奇怪,怎么能公开就喊刘备主公呢?癞子告诉他,主公根本就没有入刘焉的帐下,只是以客将的身份在他这暂留,不过刘焉这人还算厚道,对主公相当地大方,他们平日里的补给和军械,皆是此人提供的。
休息了不多时,前方传来将令,立刻集结准备战斗,林强仰起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差不多应该就是四五点的样子吧!
还是老规矩,五千人排成好几个阵列,前方是拿着盾牌的大刀兵,大刀兵的后面是弓箭手,由二爷带领;后面就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刀兵了,由三爷带领。主公则在阵列的中央。
没人说话,空气中却弥漫着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远处的黄巾贼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也排好了阵列,缓缓地压迫过来。
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林强咽下一口唾沫,用手扶了扶头上破了一个洞的头盔,他没理由不紧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之前只是与一些数百的黄巾贼打仗而已,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弓箭手准备!”关二爷一声大吼,所有的弓箭手都举起了手中的弓。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名分,明明知道队伍里人们都只是恭敬地称呼二爷三爷,主公却并不阻止,而且听起来倒还很有些亲切感。
黄巾贼终于呐喊着冲了上来,他们的弓箭手都留下来围城了,可即使是这样,上万人呐喊着冲锋的阵势还真是惊天动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随着越来越激昂的口号,黄巾贼们的情绪也终于达到了最顶端,看着这些疯狂的人们,林强狠狠吐了口唾沫,来吧!
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连基本的护甲都没有的黄巾贼们成片成片地倒下,可他们却并不害怕,血腥反而更加地激发了他们的斗志和疯狂,完全不顾友军的伤亡,拼命地狂奔着!
“弓箭手!后退!大刀兵,向前两步走!”二爷冷静地喊道,中军的旗手也赶紧打起了旗语,只见持着盾牌的大刀兵们同样大喊着“杀”缓步向前进着。
眼看只剩下了几百米的距离,二爷又喊道:“弓箭手!继续放箭!大刀兵,冲锋!”
箭雨给黄巾贼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可是当面对着如此悍不畏死的贼兵们,林强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着,对方人太多了!
眼看着黄巾贼马上就要冲到阵前,林强他们这阵也开始冲锋了!
“杀呀!”林强嘶哑着嗓子大吼着,举着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着!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活下去!
放眼望去,那无数带着黄色头巾的人们,似乎是一个个的蚂蚁一般,毫无章法地涌动着!
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在接触的一霎那,双方都有无数的士兵死去,而在犬牙交错之后,更是到处都扬起了腥风血雨!一支被砍断的胳膊飞到了林强的面前,鲜血顿时飞溅的满脸都是!
黄巾贼的个人素质确实太差了,他们每个人都是各自为战,每个人都要面对着林强他们三四个人,在这个时候,双方的差距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当~”
只见一把刀狠狠地朝着林强的脑袋砍了过来,旁边立刻又伸出一把刀架住了它,林强根本来不及回头看,拦腰就是一刀回砍了过去,对方那胸腔的肋骨,在如此大力前就如同树枝一般被劈开,他又抹了把脸上的血,继续快速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不用看就知道,是癞子救了自己的命,这么长时间的合作,他们俩也算是打出了默契,互相掩护着,大大减少了被砍伤的几率。
可好汉架不住人多啊!这次的黄巾贼看样子也都是些老兵了,十几个人围了上来,拼命用刀砍着!
“三权!往下面砍!”林强大吼了一声,举刀架住了几把同时砍来的斧头——三权还小,所以个子也矮,这个时候正好发挥出他的优势!三权立刻心领神会,机灵地紧跑一步,砍断了几个人的腿,又狠狠地割向了他们的脖子!
极短的时间,林强他们这一小队就干掉了好几个贼兵,其他的贼兵们一下子愣住了,谁也不敢先往前面对这个刺猬阵!
“****娘!一块上!”短暂的僵持后,一个胆大的贼兵大吼了一声,十几个人全部都围了上来!
三权的左手被一把斧头给砍掉了,也不哭也不慌,趁着对方大喜的时机,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胸腔里,狠劲搅了一把,却再也没力气拔出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这一倒下,这个小小的刺猬阵立刻就出现了漏洞,林强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拼着背上挨了几刀,伸出左手拉住他缓缓地往后退去,癞子也紧跟了上来,把手里的刀抡了一圈,迫退了逼上来的贼兵们!
“保护好三权!”
谁也不是铁打的,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林强身上的伤口就被汗水给浸渍了,钻心般地疼!大口地喘息不已!可他知道,三权比自己还痛苦!他死死地抓住三权的衣领子,丝毫不敢放松!
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贼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若是自己受伤了,同伴会不会来这么拼命救自己,场面一下子又僵持了下来。
直到一个贼兵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在地上,其他贼兵才反应过来,纷纷转身拼命抵挡着从别处袭来的几个军士!
就在这个时候,林强突然听见了清脆的鸣金声,这是在命令收兵了!不收兵不行啊!今天这些贼兵太多了!
奇怪的是,黄巾贼们也边杀边退着,道理很简单:既然有机会活下去,何必要这么拼命?
战斗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了。林强顾不得伤痛,一把扶起了三权,狠狠打了他几个巴掌:“别睡!千万别睡!你死不了!别睡啊!”
三权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苍白起来,癞子赶紧撕下他一片衣服,又把自己腰间的麻绳解下来,帮他紧紧地包扎在左手的断臂上,也是用变了声的强调喊着:“你可千万别睡!死不了!老子还要你烤兔子肉吃呢!”
可惜,失血过多的三权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也渐渐地暗淡了下去,他无神地看了看林强和癞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右手还紧紧地抓着林强的裤腿不放……
在这个根本就没有军医也没有伤药的年代里,受了伤就意味着死亡!只有那些军官才享有医治的机会和权力!谁又会来关心这些拼死拼活的士兵?
林强没哭,癞子也没哭,他们甚至已经失去了哭的力气,愣愣地看着马上就要死去的三权。癞子突然站起身来,用手里的刀死命地在地上刨着,林强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为三权做的了。
人命为贱,入土为安总好过弃尸荒野,就算不能留条全尸,最起码自己还有个墓。
周围的兵们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谁又没有个对脾气的好友?只是压抑至极的气氛中,却诡异地没有听到哭声。这个时候,死去的人们应该感到一丝欣慰,因为当他们死去之后,还能有人活着能为他们收尸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