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新夫人——”
议事房中,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对着刚刚走进来的宋小小齐声行礼。
宋小小眉头一皱——“新”夫人?家中上下向来只在闲暇聊天之时这么称呼她,那还是背着自己的时候。当着面儿,向来称自己一声“夫人”的啊。虽说只是一次只差,可到底有些别扭……
想到这里,宋小小看向一旁的玉儿。见她也皱了没头,盯着那带头的男子,心里的猜测便有了证实——果然不是自己敏感吗?
目光随即看向站在地上的几人。
九名管事,散乱地站在地上,或斜靠了房柱,或歪倒在椅旁,甚至还有一个随意地笼了衣袖,一副飘尘不世的样子,哪里有一点面见上级的样子?
宋小小心里冷笑,果然如此吗?没有一个把自己放在眼里,没有一人将自己当作主子。是了!也难怪……以她的名声,以她的地位,这些一步一步在岳府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管事们,若是真的当她是主子,反倒奇怪了吧?
反身向上走了几步,坐到了正中的主位上。
宋小小轻轻一拂衣袖,便一手托腮,斜看着众人:“各位管事,不必拘礼。这几天大家不是一直想见我吗?现在我人已经来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夫人……”为首的一名身着灰色长衫,一副书生打扮的男子便开口欲言。
谁知,他话未出口,便被身后一名年纪略大,约已七旬的老人打断了他的话头:“夫人!老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小小抬眼看去,却见是这屋子里衣着最为朴素的一名老者在说话。老者一身的青布褂,已经洗得发白,为免破损,衣袖臂拐处竟然还贴了两个偌大的补丁。补丁却很新,应当是刚打上去不久,在他这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宋小小目光轻扫过去,发觉其他几名衣着簇新的管事看向这老者时,面上并无一丝鄙夷,反倒隐隐流露出来几许崇敬,眼珠转上几转,她的心里便有了计较。
“老头儿,你是谁?”
“老……老头儿?”屋内立时传来唏嘘声,就连门外那静侯着的九名小厮,也一个没忍住地倒吸了几口气。
老者闻言眉毛一挑,随即便指着宋小小大怒,也顾不上什么“当讲”“不当讲”了,立刻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
“夫人这话说得太过无礼了吧!老奴虽然身为岳府的下仆,可是好歹也贵为管事,掌管着岳府最为重要的彩云苑,为岳家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即使是老夫人在的时候也对老奴礼让三分,从来皆以‘先生’称呼。你……你个穷乡僻壤来的……女人,竟然也敢如此放肆地这么称呼老奴,还有一点身为岳府当家主母的自觉吗!”
他大概是从没这么大声地呼喊过,一通话快速地说完,连脸色都涨得通红。
宋小小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冷笑:想玩吗?那我陪你!反正,群殴是打,单打独斗也是大。没太大区别。老娘一直不发威,还真当我是软柿子了!
抬手轻轻抚摸着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她微微一笑,不管老夫人你的用意何在,目的是怎样,可这当家玉戒一旦到了我的手上,我便有本事让它变得名副其实!
待得屋里所有的悄声议论都渐渐散去,所有人都有些等得不耐烦时,宋小小方看着那老者,寒声道:“你就是掌管彩云苑的郑翔郑管事?”
“不错。正是老奴!”老者答得很是爽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爽直模样。
宋小小冷笑:“好!好!好!你既知自称‘老奴’,想必便是没忘自己的身份。既知自己的身份,竟还敢当面斥责于我。如此无礼在先,却问我有没有岳府当家主母的自觉。好!真是太好了!”
“你……老奴乃是岳府……”
“岳府什么?”宋小小微一挑眉,目光清冷,直直地看着他,“想说什么?说你是岳府最大的生意,彩云苑的管事吗?说我岳府上下所有人等的一应用度皆是出自于你吗?还是干脆想说——你才是这个家的当家的!嗯?”
她的话音不大,却句句紧逼,一声比一声急促,冷厉,直逼得老者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只面露惊讶慌乱,仿佛完全反应不过来似的。
“说到底,也只是岳府雇佣的一个奴才罢了!不过是比其他下人多点身份,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吗!”宋小小说着,一拍桌子,“主子给你脸,那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真的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
宋小小话方说完,屋里便是一阵议论。
宋小小将所有的杂音全部听在耳中,却并不开口,只是冷冷地接过玉儿递来的茶,轻吹了垂茶叶,微抿了一口。
“你……你竟然如此……”老者顿了顿,好容易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方又冷笑道,“哼!夫人这话说的好!老奴确实不过是岳府的一介管事,既无主子的脸面,亦是外姓之人。可是……”他勾唇冷笑,看着座上的宋小小,声音不大,却也足够门外的小厮们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东西,夫人便有了吗!”
“你放肆!”宋小小尚未开口,她一旁的玉儿便怒声喝道。
宋小小不及阻止,便又听那郑翔道:“你才放肆!岳府议事房,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丫鬟说话了!我等的小厮均等候在外,听从吩咐。你这丫头不知礼节,擅入议事房不说,还敢妄自插话,真当我岳府的家规是摆设吗!”
“玉儿。”宋小小淡声道,“你怎么做事的?”
没料到宋小小竟会开口斥责自己的丫鬟,屋里的管事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第一次见面似的盯着宋小小。
郑翔也是满脸不解,本已准备好了的一套说辞,就这么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
仿佛没有看到屋里众人的脸色似的,宋小小又道:“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道我素来只喝铁观音吗?”
屋里一片寂静。
“夫人?”玉儿也是诧异莫明,但她到底是从九岁起便在岳府混到大的,一转眼便已配合着宋小小,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这就下去吩咐重泡。”
“不必了。”宋小小摆摆手,道,“老夫人既已将这当家白玉戒交托予我,那便是将当家主母的担子担在了我的肩上。你既一直贴身服侍于我,身份地位,也皆不比往日。你,还用亲自吩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