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一瞬间,仿佛是本能,连芳菲收敛了所有情绪,又是一副清净如水的娴静模样,苏德感觉两人距离千里之外。心中涌起一些很陌生的感觉,但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能多要求连芳菲。
这边连芳菲已经暗暗责备自己的失态,看到苏德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欲冷场,刻意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相公也要注意身体,学问之事不急在一时。”
苏德摇摇头:“读书而已,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当年师父训练我可没有这么文绉绉的……”话说到一半,又哑然。
连芳菲知道他一时说顺了嘴守不住,又想起当年离家在外的岁月,有师父自然也有那个小师妹。对苏德往事一幕幕自然触动心扉,也是人生中难以抹杀的一段珍贵记忆。只是碍着自己的情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才突然不提,心里能体会到苏德心思果然纯良。只是另外一想这种纯良细细体会起来更令人心冷,姑且不论苏德是不是连芳菲命中注定的良人,但从小就心高气傲的连芳菲还是很在意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心中另有所属。也许是自己太霸道了,连芳菲有时候也免不了检讨自己,却也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开解自己,只是此时此刻,连芳菲仍然装作不在意苏德避讳的是什么,用一种闲聊的口吻:“那种野居山野的生活,想必也别具一番风味。”
苏德看到连芳菲不加理会的淡然,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连芳菲这么一句话,还特别认真的样子,有点好笑:“果真是坐在书斋里,想到的都是春花秋雨。山野生活清苦得很,哪有什么诗情画意,光是每天挑水上山就是一大苦差。”
这种生活对连芳菲而言到真是很新鲜。毕竟从来只是生活在闺阁之中,况且书里写道的山居人家总是侃侃而谈,不过是文人墨客逃避仕宦生活,便极力赞扬“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对于田园生活也都有美化;何曾亲自体察“锄禾日当午”的生活,纵然天性聪慧,但对自己未曾有过的生活体验流露出点点平素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憨态。
苏德只觉得这样的连芳菲比平日可亲几分,却也知道说出来只会让现在两人和谐的气氛化为泡影,只是觉得不了解连芳菲,知道她冷静美丽,知道她处事温婉得体,知道她外柔内刚,内心极其坚毅,知道她即使微笑也凛然不可轻慢,知道她有一颗层层包裹的心,知道她对自己心结难忘,知道现在两人可以坐下来谈一些漫无边际的心事,在她心中两人确是渐行渐远。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那么大呢?那一个喜怒哀乐全部都表现在脸上,可是这一个也永远不会主动告诉你,也无法衡量。苏德有点黯然,却不知自己的沮丧从何而来。只是看出连芳菲难得好奇,不想她失望,特意挑选了小时候遇到的各种趣事,一一说给连芳菲听,不觉已到日落时分。
等到小丫头进来说要去夫人房里吃晚饭时,苏德还没有什么,只是喝了茶就先去换衣服了,连芳菲有点心惊,惊讶时间快得毫无知觉。惊讶自己听到那么多苏德的往事,竟然完全没有想起那个小师妹,只是单纯的听而已,这种什么也不用细细思量的感觉太久违了。如此心境太不像平时的自己,一时难以自持,很困惑的立在那儿。
苏德换完衣服出来,看到连芳菲一声不吭得站在桌子傍边,脸色仍然有点恍惚,有点奇怪:“怎么了?还不换衣服吗?”
连芳菲被声音唤回神来,定了定:“还想着相公说的那小雀,挺好玩的。”
苏德没有料想连芳菲如此坦然,倒是莫名的情绪好:“现在听起来好玩,当时都是叫苦不迭。”
连芳菲点点头:“正所谓时过境迁,人总是过了当时才察觉得到那些事情的好。”
此话一落音,连芳菲和苏德都不由得一怔,这话本属无意,且真真切切贴合了两个人的心结,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偏偏连芳菲平日自己就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这话出现得太应时应景,反而显得矫情。
苏德手停滞在半空,只觉刺耳,却也无理反驳。摸不清连芳菲说这话的真实意图,淡淡的说:“这样,也有能,不可一概而论。”
连芳菲更不便辩驳,那无疑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也敏感地察觉到了苏德态度的尴尬,心莫名一宽,仿佛冷冷淡淡地更适应,于是笑而不言,上前去轻轻整理苏德的衣饰。
苏德却分明看到连芳菲眼中无波无澜的寂寥,像是与生俱来,却不协调的伴随着身体靠近时温香软玉。苏德觉得人事十分矛盾荒谬,本来心情已经被连芳菲刚刚的那一句话冰冻了半截,而此刻佳人在侧,目不斜视,只是衣裳摇曳之间,却让他联想到之前书里描写的:“可怜嫩蕊新花,拍残狂蝶;却恨温香软玉,抛掷终风。”
苏德有点心猿意马,禁不起思绪高低起伏,就像在冰火两重天里试炼。连芳菲看到他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不禁止了手,略侧脸相问:“相公,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可是身体不适?”
不问还好,连芳菲这一问,苏德感觉女子温婉的馨香扑面而来,到底是少年心性,更怕连芳菲察觉鄙薄自己,到没有顾及到两人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一事实,只是抽身走了过去:“屋里有点闷,我在外面等你吧。”
连芳菲也没有多想,唤了贴身丫鬟过来净面换身衣裳。
苏德站在游廊上,一个人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记忆中那个女子一笑一颦经过这一段日子仿佛不再那么清晰如昨,而现在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却越来越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