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巳时,阳翎一身宽袖锦衣回到了御锦坊。
此刻受邀众人皆是宽袍长袖立于门外,只待御锦坊大门敞开。按照约定,他们都未驾马车而来,只是徒步走进这御锦坊的巷子。要说这圣朝也算得上相当“开放”了——阳翎微微记得历史上的那些朝代,哪有像现在这样,一群男人伫立在一个郡主的家门口,虽说这些人都是受邀而来的文人墨客。
阳翎微微笑了笑,有了些许得意之情。她四周望了望,朝、僢等皇子还未到,玄景这王爷也未到。未感到气场的不同,怕是这“第一公子”潘玦也还未到吧。“看来这大人物还真都是压场的!”阳翎轻轻嘟囔了几句,转身要吩咐无烟随她从后门走。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了骚动。只听见一人说道:“那不是……莫愁谷的璇玑小姐么?”
阳翎一愣,缓缓回头,便看见一身红装的女子从容走到了人群中,宛若天边一团火。
有人问道:“只听闻我朝‘第一公子’驾临,未听说璇玑小姐也在受邀之内,璇玑小姐此行为何?”
璇玑微微一笑,道:“见过各位公子。我与众人此行目的相同,便是领略我朝御赐第一才女阳翎郡主风采的。”
一人站了出来,道:“小姐可是不服了?”
众人皆是一愣,脸色也缓和了起来,只见问话的那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白衣似雪,衣袂飘扬,仿佛乘风而立,有羽化归仙之势,略有些苍白的面孔掩饰不住的俊美。
阳翎倒吸了一口气。她自认为所见之人,属皇家子弟最为俊美。朝的翩然、僢的温润、玄景沉稳,就连处处与她作对的秦也是一副凌然的纨绔子弟模样,却未想到,这茫茫人海中,尽有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人物,仿佛仙人降临一般。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相对伫立的一红一白吸引。
这时,只听见“吱呀”一声,御锦坊朱漆的大门便缓缓开了。
阳翎同众人一般,从对那二人的注视中缓过神来,望向御锦坊。一对素衣的少年从门中走了出来,说是郡主的下人,却是一派灵气。众人皆一愣——原来这一对少年,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
他们叫林暄、林晦,原先郡主府林姑姑的一对双生子。自阳翎来后,发觉他们一身灵气,便出资让他们进了学堂,又模仿着魏晋南北朝时男子的气度打造他们,如今正是他们第一次“出镜”的时候了。
两人的水眸正好对上了阳翎,微微一怔。阳翎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林暄上前,道:“诸位公子,请随我们来。”
众人点头,便随着林暄、林晦二人入了府。
趁着众人入府,阳翎缓缓退到了一边,才发现那一红一白的身影,竟还是那样伫立着。
她摇了摇头,笑着走上前。
两人见她走上来,打量着她,眼中的含义却不同。
“苏子见过两位。”阳翎微一鞠躬,算是行了礼,“两位为何不入府?”
白衣男子笑道:“那公子呢?”
阳翎道:“鄙人只是与璇玑小姐有几句话说而已。”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那恕我先行一步。”翩然离开了。
待那白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口,阳翎看了一眼璇玑,打趣道:“来都来了,在这里站着是怎么回事?郡主不会怪你无礼的。”
璇玑道:“那便请公子带小女子入府如何?”
阳翎笑着摇了摇头,道:“怕是要辜负小姐了,小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身边这位小厮带你入府如何?”
璇玑笑道:“有劳了。”
两人默契一笑,无烟便带着璇玑入府了。
见两人的身影落入府中,阳翎嘴角微翘,这——就是这里能遇到的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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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烟在璇玑旁侧行走,领着来到了流觞曲水院兰亭的主建筑侧门入口处。建筑四周皆是一片幽幽的竹林,隐约可以听见水流潺潺和众人的说话声。
无烟带着阳翎进入了兰亭主建筑中。
只见四周家具皆是一片乳白色,而不是圣朝兴盛的红木家具或檀香家具。
正中放着一张宽大的桌案,奶白色的桌腿是弯曲的,上面只是雕着几缕柔和的线条。桌面是用上等光滑的大理石制成,四周框这一圈刷成奶白色的木头。而桌案后的椅子,与这桌案如出一辙,只是靠背和椅面处是凸起的麂皮。
正中的墙壁上是一副框起来的画,颜色艳丽,不同于山水墨色。
桌案前皆是一圈奶白色矮凳,说是凳,却也不像。
中间是低矮的几,几下是绒绒的毯。
屋内四周是四个刷成了其他颜色的百宝阁,上面空荡荡的,没有金石古玩,也没有书籍。
璇玑愣了许久,倒吸了一口气。
无烟道:“少主说,让你好自为之。”语毕,转身离开。
璇玑想了很久,自言自语道:“不是真的,真希望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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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了巷子。
阳翎依然负手立在那里。
马车停在了阳翎身边,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
阳翎福了福身,道:“阳翎见过大皇子。”
“阳翎,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僢扶起阳翎,笑道。
“大皇子可是背负皇命而来?”
僢一愣,问道:“阳翎何处得知?”
阳翎突然笑了,说道:“我猜的。”转而又道:“大皇子这一身华服会震慑到我今日邀请的这些人的。我为大皇子准备了一身新服,您若不嫌弃阳翎,便换了可好?”
僢笑了,道:“如此甚好。”
阳翎吩咐赶来的林晦带僢去换衣服,这时只听见一爽朗的声音道:“恕我来迟!”
两人皆是回头一看,竟然是五皇子秦。
这五皇子秦,一改往日的华服,倒是穿上了素色宽袍,却依然掩盖不了通身的戾气和华贵。
“五弟。”僢唤了一声。
“见过大皇兄。还有……阳翎姊姊。”
阳翎听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秦,明摆着一直要跟她过不去么。于是她说道:“恭迎五皇子大驾。我这里屋舍简陋,望五皇子海涵。”同时提醒他,别在这么重要的一天里给我搞些什么有的没的的事儿,搅了我的局。
秦只是笑,然后说道:“阳翎姊姊过谦了。这御赐一品女官的御锦坊,怎能是‘屋舍简陋’呢?”同时加重了“姊姊”两个字。
僢出来和稀泥,道:“五弟,随我一同入府可好?”
“甚好。那阳翎姊姊呢?”
“本郡主还要在这里等人。”
“哦——这样啊。”秦拉长了语气,接着凑近阳翎耳边,趁着阳翎一愣的功夫,耳语道:“那姊姊等的是皇叔,还是三哥啊?”
阳翎的脸瞬时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让秦呼出的气体给吹的。
秦见阳翎这副模样,哈哈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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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翎换了藕色轻纱宽袖衣裙,携着一身红装的璇玑绕过一小片竹林,登上了高处的兰亭。
亭子四周,皆由轻纱围住,不见其中之景。两人踏入亭中,只见一把凤桐丝琴摆在那里。璇玑会意,屈膝坐在了琴边。
之前阳翎在门外许久,既没有等到玄景,也没有等到朝,只是等到了朝府中的小厮,传话说皇上安排朝出京办事去了,今日来不了了。而玄景那里,却是寂寥无声。
这就是差异吧。阳翎心里嘟囔着。
回到了兰亭,在她亲自设计装修的主阁中找到了璇玑,便约定了此次流觞曲水会的开场白。
众人皆沉浸在幽幽竹林和潺潺流水的一片祥和之中,深知读《兰亭序》不如进入兰亭亲自感受,皆是心旷神怡。
突然清亮的琴声从兰亭中传来,众人的目光流转,一个前奏之后,温软清丽的女声传来——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
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忙不迭千年碑易拓
却难拓你的美
真迹绝真心能给谁
牧笛横吹黄酒小菜又几碟
夕阳余晖如你的羞怯似醉
摹本易写而墨香不退
与你共留余味
一行朱砂到底圈了谁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迭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迭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弹指岁月倾城顷刻间烟灭
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约
恨了没你摇头轻叹
谁让你蹙着眉
而深闺徒留胭脂味
人雁南飞转身一瞥你噙泪
掬一把月手揽回忆怎么睡
又怎么会心事密缝绣花鞋
针针怨对
若花怨蝶你会怨着谁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手书无愧无惧人间是非
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乐声渐逝,众人皆是一片沉醉。抬眼望兰亭,轻纱依然勾起,素色女子和艳丽女子旖立亭中。
那着红装的女子,便是之前在门口出现的莫愁谷的璇玑小姐。而那藕色宽袖衣裙的女子,面容不如璇玑的精致夺目,却是如秋水一般明媚宛然,尤其是那一双明眸,清丽如她的歌声。
众人一叹,那便是集“圣朝第一才女”“一品女官”“御锦坊主人”众荣誉于一身的阳翎郡主——卫阳翎。
此次来,众人都是好奇那臭名昭著的阳翎郡主如何写的出《兰亭序》如此篇章,如何唱得出《落花》如此歌曲,如何一夜之间做了枝头凤凰。如今看来,却是被她的气度深深折服了。
阳翎缓缓走下兰亭,道:“承蒙各位莅临御锦坊。阳翎不才,不能替国家分忧,故今日来,众人与我目的一样,便是做那所谓高雅之事——作诗、饮酒、听曲。”
“各位应该知道此次流觞曲水会的规则,便由此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