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翎郡主府,卅六鸳鸯馆。
卅六鸳鸯馆,原名来自苏州拙政园,原本是主人招待客人和听戏的地方,临水而居,建筑物下养了三十六只鸳鸯,也就是十八对,两边的耳房有精致的琉璃玻璃制成的窗户。从卅六鸳鸯馆窗户望远处、湖面,景色美得一塌糊涂。
自从上次阳翎领略了自己的府邸,发现有这样一处类似于二十一世纪让她一见倾心的地方之后,她便将这里改了名字,又在水里养了三十六只鸳鸯。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奢侈”的事,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今时今夜,她断是无法在夜色中望明月赏景,干一些风雅之事了。
她一直在想,这一切变得太快了,快得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她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大家对“皇后薨逝”之事避而不谈,就突然翻身入主了汉乐府;在汉乐府还没有打下根基,就被告知自己成为了“后汉乐府”的一员;还没有明白“后汉乐府”主事——“少主”到底是不是三皇子朝,就被推上了舞台的风口浪尖上;刚从“差一点赐婚于邻国小王爷,用二公主锦阳替换了她”的惊魂未定中苏醒过来,又赐婚于一向不和又“颇有前缘”的端王爷玄景……
根本没有时间想汉乐府金璧辉煌的正殿上大皇子僢的“舍身”相救、三皇子朝模棱两可的对答、端王爷玄景波澜不惊的精致面容、众人听闻后的惊诧……一张张面孔像幻灯片一般不断地浮现在阳翎的脑海里。
刚开始,她也是明白的——皇上之所以按着大皇子的话将自己赐婚给端王爷玄景,是走大皇子给的“顺坡路”;之所以用二公主锦阳代替自己,是想给大皇子、乃至贤妃娘娘一个警告。
但是其他人的表情为什么这样奇怪?
难道“少主”明明知道“无色”下场是赐婚于菖蒲国王爷,所以才会让于情于理不该上台的自己干了这么一场“风花雪月”的惊人之事?谁知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大皇子挡了一脚,使得事情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她有点要抓狂了。
阿雅曾经和她开玩笑说,现代人回到古代去的话一定是天下无敌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城府之深,是阳翎,或者说是“苏子”无法能及的。
就在阳翎深深地陷入恐慌的时候,无烟走了进来,说道:“郡主,安阳公主求见。”
安阳?她来做什么?
整个汉乐府宴会上虽然都没能看见她的影子,但她一定是目睹了全过程的。她来,一定和此事有关!
“快请公主进来。”
不一会儿,安阳公主明媚的声音就传来了:“阳翎姊姊,好兴致啊!”
“安阳,”阳翎已这样叫她了。自从她们上次“不愉快”的事件之后,安阳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倒是一段时间天天粘着她,不是叫她进宫,就是来公主府拜访,却从来没这样晚过。“宫里马上就下匙了。”
“所以今天就不得不来叨扰姊姊咯!”阳翎笑靥如花。
“无烟,”阳翎听后唤道,“去给公主准备上房。”
“不麻烦了,”阳翎叫住正要走的无烟,“我想和姊姊挤一晚上,反正姊姊的床可是特质的大床。”
阳翎笑了,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分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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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的到来使得阳翎暂时忘记了一时愁苦的事。两个女孩子躺在了阳翎柔软的床上之后,安阳终于开口了。
“姊姊,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嗯……就是父皇赐婚的事……”
“你觉得我该怎么样?高兴?还是愤怒?”阳翎有点苦涩,“我有什么选择呢?我是该感谢皇上的。他很恩慈,没有把我送去菖蒲国,用他自己的女儿代替了我。”
“姊姊,我知道,要换做原先,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是现在你不同了,我们大家都可以感受的到。”
阳翎突然笑了:“安阳,别跟姊姊打马虎眼。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安阳呐呐地说:“姊姊看出来了啊。”
阳翎不自觉还是哆嗦了一下。已近深秋,天气虽转凉,可是阳翎知道,她只是真的有些不安了。
“姊姊,是哥哥他……他让我来问你,你真的心甘情愿要嫁给皇叔么?”
“朝?!”阳翎惊讶起来,原先是以为安阳是传“圣旨”的。
“哥哥说,倘若阳翎姊姊不愿意嫁的话,他可以帮助阳翎姊姊的。”
“怎么帮?”
安阳叹了口气,看了阳翎姊姊果真如哥哥所说,不愿意嫁给皇叔啊。“哥哥说,汉乐府的责任无非不外乎是收集音乐和宫廷宴会歌舞。阳翎姊姊可以去跟父皇陈情去民间采集音乐,到时候哥哥会安排人做出阳翎郡主身亡的假象。只不过,姊姊你就会失去‘郡主’的头衔了。”
阳翎没有回答。
值得么?如果嫁给端王爷玄景的话,她依旧可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或许她还可以找到回去的办法,但是她将“一辈子”都牵扯在宫廷斗争里;若是决定逃的话,她的生活就没有了保障,难道她去青楼卖唱么?她可没有这样的喜好。况且万一查出来,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安阳,我得想想。让我想想好么?”
安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了身面对着墙。
“姊姊,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哥哥是喜欢你的啊,喜欢你到要死,喜欢你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永远都不知道,你这次可以从死神那里回来,是哥哥拼了命救你的呀。可是你却永远不知道……”安阳有些难过,可是阳翎却丝毫未察觉,依旧沉浸在选择中。
安阳渐渐睡去了,阳翎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她失眠了。
她从未失眠过,即使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
她感觉到了存在她周围的暗涌,她害怕,有点窒息,喘不过气来,又不知道该怎么逃脱。
无奈,披了衣服下床走了出去。月色很亮,阳翎坐在了庭院正中的石凳上,有丝丝的凉意。快到中秋了吧?这里也有中秋呢,皇上已经下旨准备中秋的宴会了。
突然她发现石桌上放着一个锦囊,散发着幽幽香味,让她有种静心的感觉。这锦囊通体的素白,手感极好。
阳翎借着月光看锦囊上的花纹。圣朝官宦或者有钱的人家都用锦囊来放信件,从锦囊上不同的花纹可以看出自家的身份地位。然而这只锦囊,却无一丝花纹。
匿名信?
阳翎打开锦囊,里面竟满满是细细研成粉的香料。凭感觉,她觉得里面一定还有些什么。伸出食指在里面掏了掏,果然,掏出一张字条来。
字条上的一行行书行云流水,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四下无人,她小声地念道:“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阳翎有些慌张,连忙把纸条塞进了锦囊。
锦囊里香料幽幽香味散发开来,有些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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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含元殿。
“宣,阳翎郡主卫阳翎觐见——”
此时此刻的阳翎,已经站在含元殿外很久了,四周压抑的空气有些让她喘不过气。听见太监宣她入殿的声音,她抖了一下,连忙迈步前进。
这到底又想干什么?!
踏入正殿,满朝文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使她似有千金的压力,盈盈拜倒,高声道:“阳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官的头型一丝不苟,华服依然如新……只是那苍白的面庞和有些乌黑的眼圈……一切都映入了端王爷玄景和三皇子朝的眼睛里,甚至是……心里。
“平身。”不同于平常的亲切,却又压迫的威仪。
阳翎闻声便起,低头而立。
“阳翎郡主,朕今日在这朝堂之上宣你,是那菖蒲国指名让你去他那里交流歌舞。但你已赐婚于端王爷,应当安心待嫁。如今朕两面为难,便有你自己做主吧。”
阳翎心里一沉,如今三皇子朝不用找借口让她去民间采集音乐了……便朗声道:“阳翎虽已是待嫁端王妃,但依然是圣朝汉乐府管事。倘若陛下派我去菖蒲国,阳翎定不辱使命。”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便将皇上推来的皮球又推了回去,但言外之意是她愿意去。既不得罪三皇子朝,也不得罪她未来“夫君”玄景。其实昨夜她已然决定,她不知道自己未来还面临着什么,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倘若离了皇宫,她便可以暗地里寻找回去的方法。
她,不适合这里。
很累,心很累。
皇上沉吟了一下,让大太监取过圣旨。
大太监宁海全接过,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阳翎郡主封圣朝一品女官,封阳翎郡主府为御锦坊,于公主出嫁之时随远嫁队伍同赴菖蒲国传扬我圣朝歌舞,为时两月,钦此——”
阳翎连忙谢恩,心里却是悲喜交加。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不为他的,只为那“御锦坊”——天下女子都盼望的外姓皇家身份象征啊,不用嫁给皇帝老儿尝那清宫之苦,也可以成为皇室人的象征啊。
阳翎渐渐退出含元殿,心里有些忿忿:“看来这皇上也是下了狠心了,将自个儿女儿换了他人远嫁,定是不饶这人好的。一品女官算什么?御锦坊才是王道!那是赤裸裸地宣告,你阳翎活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