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琅反应过来,低头拉拉兰湛小手,“别怕。”她跑进屋内,拉着且容便往外跑,倾夜没有阻止,二人便跑了去,并没有伤到筋骨,压住动脉止血敷药包扎,除了疼些倒也无大碍,每痛的难受,兰湛都皱眉咬牙绝不出口呻吟。
且容看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隐忍,难免有恻隐之心,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打理妥当便道,“夜间可能发烧,他本来身子就弱,不能高烧,每隔两个时辰服一次药,冲喝。”说罢把几包药递给兰湮,“今日情景你该是很明白,你若是聪明,马上带他走。”
兰湮知道他刚才对雪琅下手,且容还能如此待他已经仁至义尽,看她一眼也并未道谢俯身将兰湛抱在怀内然后对雪琅道,“你跟我去。”
想起那无情落下的刀,雪琅冷哼却未应答,思存趴上来对雪琅咬耳朵,“这人脸皮厚比城墙拐角,心狠手辣天下无双,不要因为和你爹赌气干傻事——”
兰湮并没有请求的意思,一字一句说的沉稳,“对你下刀的是我,你大可记恨,为你挡刀的却是七弟——”
“四哥——”兰湛咬牙低唤一声,脸色更是惨白,雪琅上前握住他因为疼痛而紧绷的手,哄道,“你别说话,好好睡觉,睡醒就不疼了。”
然后抬头对兰湮道,“我随你去。”
“琅儿!”且容脸色立刻沉下来。
雪琅回头看看且容,眼神向窗内扫了一眼,迎上的依然是倾夜淡淡的眸光,她启唇未语,转身随着兰湮一步步走了。
思存低首扶额。
且容走回屋内,看着倾夜合目,手轻漫落于桌上,苍白可见清凉,良久听他低唤,“容儿——”
且容蹲下身,抬手握住那冰凉的手,抬头看他,“容儿知道公子的心情。”
他们无言相依,想的却是一样,当年的孝贤皇后是怎样一步步把扶梨从他身边抢走,纵然情深,奈何缘浅,白首偕老的诺言抵不过阴谋,一生痴情抵不过生死,傲然如他,天塌地陷里不动声色的无言,不只是性淡情薄的漠然,还有怕,怕一个阴谋可以再次颠覆终生。
所以他小心翼翼,静观其变,不回应他们每一个请求或者是阴谋。
且容稳下心神,“公子,可想好怎么做了?”
这兰湮虽还是少年,却已有如此城府,他先求,后威胁,软硬兼施不得之后,甚至不惜牺牲他七弟的血来抓倾夜公子的软肋,那一刀砍的不是雪琅,兰湛离得那样近,他容许自己的弟弟这样做,步步紧逼,绝非善罢甘休之人。
倾夜这样的不动声色,他最终一样将雪琅带走了,下面的事且容不得不担心,“兰湛因琅儿受伤,如果她下定决心要你救兰湛,公子,救还是不救?”
她静静道,“公子,你该知道每次琅儿求你救小动物,你不应,最后都是她服软,那是因为她怕你伤心,不想为难你,她的骨子里其实远没有那么随和,如果这次她倔起来,公子——”
她无法说出公子你就应了她,那对倾夜又是何其残忍,兰家人欠他的,欠的永生无法偿还,可是不应她,她今天便已走的如此决绝,不想到最坏十年亲情要一夕决裂,那也必让兰家人钻了空子,她是兰家的血脉,这是不更得事实。
倾夜低低一叹,“那么这次她会伤我的心吗——”
雪琅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全心全意在照顾兰湛,雪琅哄啊唱的,眉峰拧成疙瘩的兰湛还是把药给喝了,照顾休养的好,到了夜间也只是略微低烧,但是状态并非很好,雪琅发现他似乎神智不是很清明。
宫殿中长明灯幻灭魅影,丝丝缕缕的挥之不去,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个小小背影,所有的繁华锦绣,所有的恩宠无加,带来哥哥们母亲们的笑容,讨好还是疼爱,那些他并不懂得,他不过六七岁,直到母妃被毒死,才发现所有的繁华都是假的,每个人都带着面具。
宫廷中的歌舞是假的,锦衣玉食是假的,嘘寒问暖是假的,仿若一梦,所有人随着母妃的死而离去,讨好虚假变成了冷嘲热讽,长明灯依旧明灭,背影还是自己。即便这样也还不是被放过的,他的乳母给他下了毒然后自裁,他记得她的泪一滴滴滴在冰凉的宫砖上,她说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真亦假,假亦真,灯影繁华只觉落寞,清寂长河只有寥寥,万里西风瀚海沙,宫殿有多长,人心有多长,幻灭浮沉,唯觉寂寥冰冷。
一双小手温暖的在他脸上摩挲,明亮的歌声将他神智扯回来,这才是真实,这世间并非都是假。
好久没有做那些噩梦了,但是这些幻觉却还围绕在梦中,亦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蓦然睁开眼,迎上一双探索疑惑忧虑的眸子,烛火中澈如秋湍,每一次流转伴着清芒辗转,一剪溪流潺潺流入心阙,又缓缓弥散,浸润着,融化着,淸冰淡融,她一笑灿烂夺目,“你醒了!又该喝药了!”
兰湛轻咳一声,彻底清醒来,看着那药下意识的皱眉往后一缩,雪琅翘着嘴道,“今夜最后一次了,真的不苦。”
她就不懂,这和她一般大的人儿鲜血直流都不叫痛,见了药却总是这副神情,宁愿死也不吃药,她也不大会叹气,张嘴哈了一口气以示自己无奈。
兰湛看在眼底唇角便带了丝浅笑,雪琅拍拍手,“好啦好啦,我给你唱歌,你吃药,这次唱两遍。”兰湛不表态,她便伸出三个手指眯眼,最终伸出五个,兰湛还没反应她也不顾病人身子弱,依然是大嗓门响亮,“五遍还不行?!我还要留着嗓子回去训先生!”
她一嗓子喊得那边的兰湮也皱眉头。
兰湛点头,她才打着哈欠开始唱,“天蓝蓝,草青青,马儿跑,羊儿叫……”一夜没睡,没唱完打起瞌睡来。
兰湛本想让她好好睡一会,谁料她又噌的跳起来,小手揉着朦胧睡眼,“唱完了没有?喝掉了没有?”她以前照顾病鸡病羊的经常醒来便得知死讯,便想如果自己不睡着照顾的再周到一点也许就不会死了,所以照顾病人这方面雪琅甚是警醒。
兰湛将手中还剩的半碗一仰而尽,“你好好睡一会吧。”
雪琅接过碗放下托腮看着他,“天快亮了不睡了,不然会睡过头。”
兰湛精神好了也不想睡了,便和她聊起来,“天亮了你有什么事要做?”
雪琅努力点点头。
兰湛眼皮一抬,“很重要的事?”她明天应该死睡一天补觉才对。
她又点头严肃道,“嗯,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兰湛还是忍不住问了。
“回家呀!”她说的一脸思家心切。
噗。。。有人想笑,有人想吐血。
兰湛依然浅笑,“你不生你爹的气?”
雪琅点点头,“先生说,师生没有隔夜的仇,那父女肯定也没有,我这样跑出来他会生气,跑出来不回去他会伤心。”
兰湛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没再开口。
雪琅以防自己睡着边打哈欠边唠叨,“等我走了你可要记得好好吃药啊,我家里还有一大堆生病的,没空经常来给你唱歌。啊——”她忍住一个哈欠睁开大眼,“话说回来,那药真的不是很苦,你为什么那么怕吃药?”
不是药苦,只是他曾经为药所苦,他的母妃和他——
兰湛淡淡一笑却意味深长,雪琅怔怔的缓过神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第一面就觉得这人亲切,刚才他那绵长的似笑非笑,竟然像极了倾夜,所不同的是,他的淡让人亲切,爹爹的淡让人觉得心慌,似乎他什么都不在乎。
兰湛扯开话题,笑道,“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不怕死?”那时那刻大义凛然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雪琅笑道,“当然怕啊,先生总是教导我,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先想着活下来,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所以任何时候,思存为上。”
兰湛想起那位清瘦书生微微一笑,倒是不简单。
雪琅继续道,“那时候我不害怕是因为爹爹和容姨都在。”
“可是他们关门闭窗。”并不在乎你的生死。
雪琅摇头,“不是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们在,我就死不了,我害怕不起来。”
她眼神的坚定透露着信任,兰湛轻缓道,“那如果有万一,如果他们当真不在乎你的生死呢。”
明亮的眸子终于微微黯然,却立刻吐了句,“那我就不怕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被他们不在乎被他们抛弃而更可怕——
她又朗然一笑,“爹爹虽然性子——怪了点,可是她很疼我的,我知道。”
兰湛颔首眸光微细看不见情绪,他轻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和他生气跟四哥来?”
雪琅捏捏他的手,“还不是因为你不吃药啊,你因我受伤,我当然负责照顾你。”她一脸的人应该有责任心,先生虽然一直不能身体力行身教的不好,但言传的相当到位,雪琅懂的道理并不少。
他湛然一笑,小模样风神如玉,看的雪琅也开怀的笑,他低声道,“你趴过来。”
雪琅于是趴过去听他咬耳朵,她听明白后先是皱眉,大冰块真是坏透了,最后挺高兴的,兰湛居然要骗大冰块帮她逃跑,抚摸下兰湛的脸柔声道,“对不起哦,可是我真的不能用我自己威胁爹爹,他不救你我也办法,我不想他为难。”
兰湛笑笑,她又道,“不过我会帮你的,你乖乖吃药,我们想别的办法,你一定不会死掉!”
兰湛笑,“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