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府,无根无溯。
经商敛财的这些年,从来是明哲保身不与官斗,商业手腕高明越越是低调做人处事,只是家业之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眼观天下,能让战府家主忧心疑虑的无不是住在皇城里的那位老爷了。那可不是盗儿,几分恶气,几尺硬意,几丈骨气便捱的过去的。那位爷若说想要,还不会明摆的说出来,眨眨眼睛便会有手底下的人帮衬着来捞了。
而如民间无不唏嘘,也许是因战夜门廷过于财旺,人丁倒是单薄起来,更是在几年前,突然全府迁至国东锦城安定下来,惹的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却不知,粗汉也有心细时。
战府的家主,战云,看似长相粗汉子一条,却是心细不比圣人夫子,自是知晓树大招风这道理,功高盖主的险势。
故此,这战府至今虽一直放粮善待百姓,不为那奸商之事,却也不得不顾忌着。按理说,这天下财富十有八九聚集于战家,那还有啥可顾忌的,可要说起这来了,这在那当今圣上来说,战府可就是块肥肉了,也怪不得战家唯有的一根独苗被看的紧紧的,生怕是出个好歹便被逮了机会,惹来圣旨一袭,财富良田充之国库,让乾国的天露来替你滋润战府百年基业吧!
这样想着,你说常人吧,固然是可以体量的。那战老爷子将独苗无娣一关,就是十二年,据说是世人从未见过,想从战府的奴仆婢子堆里头打听?
还别说,战老爷说是活菩萨,这疼起宝贝疙瘩来可一点不手软,对那嚼舌头根子的,那你就以后再别开口说话了,所以,这举家迁徙到锦城来十余哉,也没见哪个见过姓战名无娣的富家小苗出来为过非,做过歹。
世人虽好奇,但哪个世族大家没点怪癖,也就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只是那战家小苗忒能折腾,三天两头战老爷就摔着护院,满城镇子找,瞪着虎目手拿家法,顺集瞄着同龄的崽子就瞧,但瞧了这几年了,也都是见瞧到一半就被唤回去了。
来人说:
“老爷,找着了,在浅秋姑娘屋子里睡了……”
“老爷,找着了,昨个夜儿练轻功,井绳吊一夜,这才抱回屋去……”
“老爷,找着了,昨个不小心锁您犬房了,不小心烤了您几条猎犬……”
………
……
老爷子怒了,眼看着这几年头发都白几丛了,这锦城的百姓也在叹,战家这独苗,还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呢。
这不,今儿个,一大早,战府的老爷又来例行巡逻了,连稚龄小童一个个都练出来了,你掰过他身子,他咧着漏风的门牙呼呼一笑,笑的战老爷子直皱眉……
跟着的护院们,一个个打盹窜瞌睡的,只有一青年,炯炯有神地跟在后头操心忙着。
那头闹的鸡飞狗跳,这头的庙里,两个少爷可是嘴里衔着草根,一个墙头,一个地头,乐合着呢。
“小主子,咱啥时候回呀?”少年拿手盖着眉毛,瞧外面日头都成鸡蛋黄了,漏风的门牙板一亮一亮的问道。
墙头的少年躺身翘腿,眯着眼睛,如玉的面孔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光泽,鲜艳欲滴的唇角随着小曲子哼着嚅动着,像是一条小小毛虫搔动人心,不辨男女,只听他呢喃道,“千儿,再等会再等会……”
他可是晓得,这会爹爹正气头上呢,等到了晚上,你眼睛一眨巴,小嘴一呶呶,他还高喊家法?不会……那只会抱着你的小身子,像扎住喉咙一样,嚎啕大吼,“我的儿啊……”然后好说歹说一顿,啥事就没了。
他在府想着出来的法子,脑袋削尖的想,又是藏又是躲,生是没溜出来过,这次好歹是亏了千儿给他混出来了,这心儿还不野着呢?哪有心思早早回去。
那叫千儿的少爷见劝不动,也就不劝了,沉着力也就咚一声坐草摊子候着。
战无娣正快眯着了,眼睛前刚一片白茫茫的,隐约间正瞧一相貌熟悉的美人,伸着手,美目荷泪的要摸他的脸,他猛然觉的这相貌极似卧房里,娘亲的画相,怔忡间,就被一声吵醒。
“喂,小子,我家少爷让你下来。”
茫茫野道上,一队人马倒是显的惹眼极了,一旁软轿靠边停着,不大年龄的小孩仰头喝着,身后是个衣鲜怒影的少爷,不过眉角不像好人。
无娣斜眼打量一番,自是不准备答应。
“滚滚滚——”坐在墙根角下的千儿怒跳起来,像赶苍蝇似的,把两人赶出老远,“什么小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千儿气的满脸通红,瞧了眼墙头上的少爷,仍是一脸不语不恼的样子,不仅直喊窝囊。
“你……”少爷啪一声合上扇子,指着千儿的脸就想一阵斥骂,却上瞄了一眼墙头上的人儿,转眼换了心思,“你,要是下来向少爷道歉赔礼,我就放了你家乱吠的小犬。”
无娣有反应了,缓缓了转过身子,撑着脑袋,眼睛一眯一眨地戏谑道,“你,要是跪下来喊声爷爷,爷就放了你这乱哼唧的公猪。”
“小主子好样的。”千儿跳着脚,一个顶呱呱翘起大拇指。
这下子可好,惹怒了找事的少爷,直接手一挥,竟是连着扑人上招了。
一个才十二,另一个倒是十四五的样子。这关了十几哉的小野猫哪是那好惹的,看着他们上前的架式,一下兴奋了眼,从墙头上跳下去就骑在身上打起来了。
“小主子加油……”
“少爷快翻身啊,骑上去。”
“你家少爷就是窝囊费,瞧我家小主子那拳头挥的,虎虎生风。”
“你……贱民,贱民。”
“小主子,他说您贱民,赶紧了,使劲打了。”
无娣手一停,瞪了千儿一眼,后者一缩脖子,只听他道,“你这小奴才……”说着腿一收就站到一旁,再瞧那脸上,即便再如仙童也是‘战果’累累,看来那少爷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再回过头去看,那厮正顶着的两青眼窝子,捂着嘴角痛的一抽一抽。
“走了。”
“小主子,咱这就走?”
“咋?主子都负伤归府了,你还想咋?”
“奴才不敢,不敢。”
千儿跟在后面琢磨着,这小主子的心思,可真是摸不透。
是摸不透,战云在府里囚了十二年,就是囚了个怪胎出来了。
集市上,仆人在青年男子身边嘀咕一阵,那男子忙附耳禀之。“老爷,请速回府,京里的贵客到了。”战云手一悚,竟是容色哀绝,“战敖,你继续找娣儿,让管家派人把好几个门,如果娣儿回来,绝不能让他入府。”扔下这句话,战云速速带着几名大管事回府去了。
战敖看着天际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像血一样,心里一阵不安,“快分几路,找到小主子速速带来见我。”
*
“少爷,府里莫不是出事了吧?”千儿支着脑袋,露出两眼睛,瞧着顺围墙三步一岗的护院,嘴里嘀咕道。
“怕是严重了。”无娣能想多严重,忐忑的摸着脸上的伤,会不会有点轻了?“那狗洞呢?”
“不行,狗洞旁三步也有护院。”
“给,这些银子拿着,引开那些护院,你就莫再回府了。”无娣吩咐道。
“主……主子……”千儿愣了。
“你若回府,爹爹定不饶你小命。”无娣睇了他一眼,心里有点愧疚,起步便走了出去,“若被护院逮到,说是我让你去替我到玉染坊拿新做的袍子,趁势便溜吧。”
千儿看着小主子信步离开的背影,真的是更看不懂了……
甩甩脑袋,把银子揣怀里,咬咬牙去帮小主子最后一把。
此时的府内,管家气吁吁的跑到书房,就见战云对着一副画卷发呆。“老爷,来人是七公子。”
被管家一扰,他才蹙眉转身道,“娣儿找到了吗?”
“战敖还没回来,想是还未寻到呢!”
“你也吩咐看守的奴才们仔细着点,若撞见娣儿回来,先关进柴房去。”战云迟疑地道,后却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记的要拿绳子捆起来,娣儿皮着呢。”后面这话隐带笑意。
“奴才这就去交待。”
管家转身离开后,战云想想对着门外轻喝,“来人。”
门外待命的仆人推门而入,“老爷。”
“去找战敖回来,然后将留下的人全派去找着娣儿,再去往前院摆案奉香,准备接待贵客。”
“是,奴才这就去办。”
战云看着仆人走远,回过身盯着那副美人素绘图,面上表情凄迷十分,“涵儿,我会保住娣儿的,一定会。”
此时的无娣,已经从狗洞里溜回府中,出来时,刚好是南角里一处齐膝草丛,咋眼一看院里人来人往,婢子仆人忙成一团,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便猫着腰想先溜回房去找浅秋讨讨主意。
听爹爹说,她的娘也是娘亲的贴身大丫环,只是自己的娘亲死了,她娘亲却也不见了,浅秋自然就成了自己的大丫环了。
长廊里走来俩婢子,稍高的道,“老爷可真奇怪,这偌大的家底子,难不成一直不让小主子见人?”
“有钱人家,莫名其妙的规矩多了去了,你哪能吃的透!”矮个婢子撇嘴应道。
“不过说起,咱老爷就算是天下第一财主了,还有什么人能让咱府里头这么大摆宴席的?”高个的神情倒是又羡又妒。
矮个故作思考后道,“就是,看咱老爷挺忌惮这位贵客的。”
“狗奴才,还不快仔细点做事,要磕着碰着,拿你小命都抵不起,这主子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仔细着你们舌头。”
听着最后这声音,像是管家的,听着两婢子不停认错,无娣偷笑着,偷偷瞧了一眼,果真是管家正在拾掇那两个倒霉鬼呢。
不过,听那两人说的……无娣往前院看了眼,偷偷的摸了过去。
青历一百五十二年,秋,八月初六,乾国都城名为洵都,一队人马丑时出城,往东方而去。
戌时,战府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灯笼像是元宵的花灯节一般,一丛丛婢子的裙带风随飘动,香艳无比赶往前院。
乾国第一富的战府,家里来了让战老爷都忌惮十分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