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咩——”
吴玥听到一阵近在耳边的羊叫声时,只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放下手中针线活,出门看时,不由吓了一跳。
院子中央,一只浑身雪白的山羊正撒蹄跑着,满院乱撞,叫得欢快。一旁,小儿子王旁兴奋地拍手追着,二女儿王雩站在一旁的梧桐树下,满面沉思,一脸苦恼的模样:“哎,叫什么名字好呢?毛毛?小白?……”
吴玥定下心神,一手拉了王雩进屋:“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山羊?”
王雩笑道:“我买的!”
吴玥激动道:“你哪来的钱?”
王雩笑道:“上个月卖画的钱,今天去收了。回来刚好碰到大相国寺开市,就进去逛了逛,一眼看到这只小山羊,就买了。”
吴玥紧张问道:“多少钱?”
王雩笑道:“不过五贯。”
吴玥不由以手抚额头:“真是败家子啊!好端端的,买什么山羊?”
王雩振振有词:“平时去远一点的地方,都要雇车坐,这雇车的钱,天长日久积累起来,也够买只山羊了。而且,每天在城里写生,我也厌了,该去郊外采采新风景,这样,画才卖得好!”
“什么?你要拿山羊当坐骑?”吴玥大吃一惊,随即恶狠狠道:“你每天在城中乱逛也就罢了!还要去郊外?你堂堂翰林千金,若是被外人撞见了,咱王家的脸面可都丢没了!还有,这东京成立,天子脚下,五步一警,十步一岗的,满大街巡逻的衙役捕快,我倒不担心。可到了城外,人烟稀少的,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绝对不行!你马上给我把山羊退回去!”
王雩忙讨好地凑上来,笑道:“老妈,我每次出门都化妆的好不好?谁认识我?而且,我跟肖叔学了这几年剑术,一般小毛贼哪能近得了身?”
吴玥道:“你还说!上次怎么弄得衣服都破了?”
王雩道:“那是我见义勇为,马下救人,蹭破了衣服好不好?不是跟你说了吗?”老妈对自己衣服撕破一大条的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王雩只得实情陈报,不过,故事主人公的身份略去就是了。
吴玥恨恨道:“你还说!就你逞能!真是不怕死啊!”
王雩嘻嘻一笑:“老妈,你没听过穿越不死定律吗?咱们是穿越来的,要是这么容易死了,可不是太对不起老天的安排了?何况,就算真死了,所不定会重新穿越一次,开始新生活……”
吴玥猛地敲了她的头一下:“你这是什么鬼逻辑!难道因为这样,这一世的亲人、朋友,你都不管不顾了吗?你总是,总是说这样没良心的话,让人寒心……”说着,却是不由眼泪都下来了。
王雩怔怔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来,不言不语。
半晌,吴玥擦了眼泪:“算了,跟你说,你也从不放在心上。”
一边又道:“那只山羊,还是卖了吧!东京车马行这么发达,去哪儿没有车坐?又方便又可靠,岂不比你骑羊好?而且,这山羊你买回来容易,养起来可难……”
王雩不在乎地打断她的话:“前院不是养着老爹跟六叔的官马吗?反正都是吃草,放在一块儿养不就是了?”
吴玥不由赌气道:“你这山羊要放家里头,我倒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别人,你天天骑着它去大街上溜达?这传出去成什么话?”
王雩笑道:“老妈你都想不出它是用来骑的,别人谁又想得出?我可早就想好了,就说这羊是买回来产奶的!你看啊,小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喝些羊奶,一定长得又高又壮!”
吴玥“哼”了一声:“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你老妈我每天都有买牛奶的好不好?要不能将你们兄妹几个喂得这么高?”
王雩笑道:“老妈你不知道羊奶比牛奶更有营养吗?”
吴玥瞪了她一眼:“羊奶是丰胸的好不好?你想你弟弟变女人啊!”
王雩嘻嘻一笑,搂住了吴玥的脖子:“看老妈的样子,是答应了?”
吴玥恨声道:“不答应还能怎样?你呀!跟你老爹一个德行的,决定了的事,谁拗得过来?……我看哪,这大街上有骑马、骑驴、骑骡子的,可就没见过骑羊的?你也不怕万众瞩目!”
王雩笑道:“谁说没有骑羊的?李白还有句诗‘却恋峨眉去,弄景偶骑羊。’可不就是写骑羊的?”
吴玥无奈道:“得了得了,说不过你!”又道:“我遂了你的心,你可也要应我一件事。我跟宰相夫人说好了,就与那米黼相看一番,本月十八,在清风楼天字号雅间,你可一定要去。”
王雩嘻嘻一笑:“看帅哥,我可是一向都有兴趣的。老妈你可是瞎担心!”
正说着,忽听得前院一阵车马喧哗声,正在厨房的叶黛莹匆匆出来,过垂花拱门到前院去看情况。
不多时,一个鹅蛋脸面若春花身着石榴红长裙的少妇在一个青衣小鬟的扶持下从垂花拱门走了进来,看到院中的山羊,不由惊讶出声:“哟!怎么买了一只羊?”
“六姐!”王雩忙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王雩的大姐王霈,古时一般以孙字辈堂兄妹一起排序,王霈在堂兄妹中排行第六,王雩排行第九,故王雩呼其“六姐”而非大姐。
“怎么,不欢迎姐姐?”王霈微微一笑。
“哪里哪里!六姐好一阵没回家了,我可想着呢!”王雩忙笑道。
西跨院、东跨院里的三位婶娘早闻声而来,六婶谢氏笑着扶了王霈的手:“六娘身子重,脚下小心点。”
王霈笑语盈盈地抽出手:“六婶是长辈,霈儿怎敢劳动长辈搀扶。”
谢氏一笑作罢,众人便一起进入了主屋厅堂。
王霈微福了福身,给母亲吴玥与三位婶娘见了礼,又吩咐身后的丫鬟去讲马车上的礼物拿来分发给一众堂弟堂妹。
吴玥笑着拉过她的手:“好了,别尽站着,你还有身子呢!来,在娘身边坐着,让娘好好看看你。”一边又问:“重阳那天,怎么听说你身子不好?现下可大好了?”
王霈闻言挨着吴玥坐了,又笑回道:“不过害喜,吐了一早上。原本是要来的,婆母小心太过,硬是让我在家歇息,我拗不过,便没来。母亲不会怪我吧?”
吴玥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嫁到婆家,自然以婆婆的话为大,你做得很好,母亲怎么会怪你?何况,若我知道,定也不让你来,你现在是双身子,自然越小心越好。”
王霈问道:“父亲怎么不在家,今日值班?”
宋时翰林学士主要职责为撰写圣旨,兼作皇帝顾问。一般皇帝会同时任命三四位翰林学士,几位翰林学士便轮流值班,只有当班的那天才去翰林院,其余时间由自己支配,真正是清闲得不得了。又因职责重大,乃天子近臣,地位显要,所以翰林学士一直被誉为“清要之职”,为众多文臣梦寐以求。
吴玥摇摇头,撇撇嘴:“你父亲哪一天在家?自从入了翰林院,整日一大早出门天黑才回家。就一个翰林学士,偏偏比宰相还忙。”
王安礼之妻谢氏笑了起来:“三嫂您别说,我看,官家如此倚重三哥,三哥真做宰相的日子不远了!”
谢氏之父谢绛生前官至知制诰,也是高官显要。王谢两家是自父辈便交好的,两家子弟又各有文名,仁宗嘉佑年间,士林盛传“谢家小不如大,王家大不如小”,指的是谢家子弟越小的越有才,而王家子弟则相反。谢绛虽然在谢氏幼年便去世了,谢氏几个兄长却也各自入仕,她算是中规中矩的锦绣堆里养大的大家闺秀,对于朝政之事一向比他人敏感。
吴玥却不喜张扬,只道:“六妹这话还是别乱说,獾郎能做到什么官,一切都得看官家的意思。咱别再这里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王安石出生时,一位仙道前往致贺,语出惊人:“王家麟儿果非凡胎,竟是天上的狐仙降世。”王安石父亲王益自是不信,其母却信之不疑,更道生产之日,仿佛看到一只獾儿掠过窗前,大概就是神狐的影子,叫作狐儿不好听,干脆孩子的小名就叫“獾儿”得了,叫一个贱名也好养活。于是,家人便称王安石为“獾郎”。吴玥与王安石为表兄妹,青梅竹马,便一直如此称呼。
谢氏虽出身显赫,却也守礼,在当家主母吴玥面前颇为恭敬,听得吴玥不喜,当下笑道:“三嫂教训得是。”
吴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拉着王霈的手,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衫,微微责备:“你怎么穿这一身石榴色衣裙?”
宋时,裙子的色彩以郁金香根染的黄色最为高贵,而色彩艳丽的红裙,是歌舞伎穿的。
王霈笑道:“母亲您这半年大概很少出门吧?东京现下可不像五年前了。现在,贵族仕女的服饰都以行院翘首为风向,这石榴裙,自樊楼的朱颜小姐穿过后,一下子便风靡京都。现在,京中少妇、少女的服饰,都以石榴色为美。我这件裙子,可是京中最有名的成衣店,锦绣坊做出来的。”
段氏不由赞叹:“锦绣坊的衣服啊!怪不得如此精致。瞧瞧这绣工,该是上好的苏绣吧!”一遍又笑道:“六娘你嫁到吴家可是享福了,这吃喝穿戴可都比家里强多了。”
叶氏忙打圆场笑道:“七妹这话说得,倒像咱家特意亏待了六娘一般。不过因着三哥为官廉洁、持操自守,又不像吴亲家那般广置田产,家中自然比不得他们。”
谢氏听得话越说越不好,连忙挽救:“六娘说得可不是?三嫂这半年来可真没出过一趟门。按理说,三嫂也该在京中各家多走动走动。”说着一瞅旁边的王雩:“就算是为了九娘。”
叶氏恍然大悟,忙笑道:“是呀!九娘也该寻夫家了。以咱家现在的情况,应该找个比吴亲家更好的才是。”
段氏笑道:“这是自然。在江宁时,李世宁李道长不是给九娘算过命,说她命重,一般人承不起吗?我看哪,九娘未来的夫婿,必定是富贵双全的。”
王雩不由郁闷,这话题怎么扯到自己头上来了?